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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212)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他已经想好了答案,连“一定要在剧痛之中,才能有感应宝物之力”这样的事也准备和盘托出。

他紧咬着牙,等待着鞭子的到来。

顾新书却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张纸,又将一支笔交到了他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两个字。

“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他不敢哭。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能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份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兔正式成为了顾夫子的学生。

他穿着顾新书改小了的衣服,每日都能吃饱肚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梳成了发髻,还整天跟着顾夫子念诗写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种不真实感如此强烈,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问顾夫子:“夫子,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猜想你肯定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顾新书回答,“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问。”

说完,他便打开了手中的书页:“啊,今天该学《白头吟》。”

“若我是坏蛋呢?”白兔脱口而出。

你既然身怀珍贵的定魂玉珏,怎么能如此信任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者?要知道我明明是来

顾新书抬头看他,接着将摊开的书捧给了白兔。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顾新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他听,“这是一个女子在跟她的丈夫诀别。她在说,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恩爱,但她依然怀抱着最初的心,它皎白如月,光洁如雪。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颗心,无论遭遇过什么,都无法被轻易地弄脏。”

他忽然一笑,合上书页跟白兔说:“你猜我救你时看到了什么?”

“什么?”白兔傻愣愣地问,泥浆里的小马?

“我看到了一匹不同寻常的千里马,阿兔。”他伸手弹了弹白兔的额头。

“你可知你身有彩翼,可直上九霄,可日行万里?”

那现在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还是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盗贼?

白兔很想这样问。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你不该救我的。”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阿兔,”那人在他梦里说,“他们永远弄不脏你。”

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接着便是鲜血漫涌而出,沾了他一手。

白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反复擦着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血液温热的触感,终于呜咽一声,咬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却再也没有人来将他拉开,再也没有人给他一杯安眠的龙团雪。

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在等一个人。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

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