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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204)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喵爷还是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字,姓储,名备粮,小名是小粮。

带着小粮在山野间生活的这几年,是他有生以来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他教小粮辨认星座,寻找泉水,追捕猎物。一开始他体内那声音还总嚷嚷着要吃,后来也慢慢地闭嘴了。

有一回,小粮独自狩猎,却遭遇了一只老虎。

喵爷将她从虎爪下拽了回来,自个儿却教老虎撕得稀烂。后来他才晓得,小粮哀哭着,守了他半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喵爷,后来哭得累了,才蜷缩成一团,在他身边睡了。

那一次的复活耗费了他不少时光,伤口愈合的过程简直痛彻心扉,再加上耳边总有细细的哭声,没完没了,烦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这一睁眼,却将他吓得魂飞魄散----自己已经按住了睡着的小粮,满口利齿,就悬在小粮的头顶。

从死亡中再次苏醒,率先醒来的,却是他体内的那个声音。

和喵爷不同,那是只纯粹的野兽。

若他再迟一点睁眼呢?喵爷不敢想。

他严肃地跟小粮谈了谈。

“你看啊,喵爷的命多得很,甭管死上多少次,也还是会复活。但是呢,这个死相总归是难看得很,下次我要是再死了,你就离远点儿,千万别守着我。等我活过来,自然会去找你的。”

小粮两只眼睛都哭得肿成了泡,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对于“死而复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半点疑虑都没有地接受了下来,反正她一直坚信她家喵爷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如今多了点儿特异功能也不算啥。

看,咱家小粮多好。喵爷满心自豪。

要不是小粮生了这总流鼻血的怪病,一日比一日虚弱,他才舍不得将她还回去呢。不过,就算是他野性难驯,却也还是依稀记得,人类有些手段,是山野间的妖兽也不会的。

例如医药之术。

这几日他带着小粮,尽在无夏城附近的山林间兜圈子,是想跟小粮能再多玩一会儿。可谁知遭遇了劫匪,刺激得小粮又流了鼻血。这无疑给他敲了警钟,小粮的病情再也耽搁不得。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小粮的亲生父母了。

第二日,这一对儿半路遭遇的父女手牵着手进了无夏城。

之前喵爷努力了半天,才勉强将那对猫耳贴回了黑发里,又将尾巴绕在了腰间藏好,伪装成正常人类的模样。他多年没进过人类的城市,非常地不适应:熙攘的人群中千百种味道混杂,刺激得他的猫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若是有牛车擦肩而过,能将他生生吓得炸了毛。

小粮却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感,骑在他的脖子上,朝路边卖风车的小摊伸着手:“会转的!圆圈圈!”

风车这种玩意儿,喵爷还是认得的。他过去跟摊主谈判,说是没带钱,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替代一下。

“用啥替代?”摊主瞪着眼睛。

他咳嗽两声,在兜里掏了半天,朝摊主摊开的手掌里放了一把新鲜的树叶子。

接着他俩毫无悬念地被打跑了。

小粮在他肩膀上笑得前仰后合,连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些。

喵爷看着,又觉得,自己来这城里一趟,忍受这么些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都是值得的。

小粮毕竟还是人类的孩子啊,只有在人类的城市里生活,对她才是最好的。

凭借着当年的记忆,喵爷带着小粮找到了叶家那对夫妻的居所——是一处临湖而建的庄子,湖边生满水仙花。

喵爷前去敲门,只说是叶家夫人娘家来的亲戚,将那块雕有水仙花的翡翠让门房递了过去。

再等了一阵,便听得人声渐近,有女子激动地叫着:“在哪里?在哪里?快叫我看看!”

喵爷将小粮放了下来,让她站在地上,又在她肩上推了一把。

小粮不解地回头看他,接着就被一干人众给围住了,其中一人紧紧地抱住了她。那是名遍身绮罗的贵妇,满头的珠翠,却不晓得为何,两眉之间有着深深的皱纹。她一抱住小粮,便大哭起来,没头没尾地说着些“若是早知道再不能生,说什么也不能丢掉你”这样的话。

小粮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发上簪着的步摇十分有趣,上面有颗垂着流苏的明珠。她一抓那流苏,明珠便晃荡起来。

“我儿,你想要这个吗?给你,都给你。”

那贵妇一把摘下步摇来,塞进小粮手里,又抓着她的肩膀问:“我儿,这些年你都跟谁在一起?谁救了你?你过得好不好?”

“我跟喵爷在一起。”

小粮举着步摇上的流苏,满心欢喜地朝后转过身去。

“喵爷,看这个,你最喜欢玩儿的——”

夜灯初上,灯火阑珊。那角落里空无一人。

喵爷蹲在低处的树枝上,甩着条尖端有一撮白毛的黑尾巴。

那尾巴一时朝左摆,一时又朝右摆,显得喵爷心事重重。

从他蹲守的位置,能望见不远处叶家的院落,喵爷的耳朵转啊转,将院子里那对夫妻的争执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初若不是听了你的话,我也不会做下丢弃骨肉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喵爷曾经见过的那名贵妇哽咽着,“眼下我是做了叶家的主母,可我膝下是空空荡荡,如今好不容易找了回来,难道要我再撒手?”

“妇人之见,就是短浅。”小粮亲生的爹在一旁愤愤地道,“今天大夫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个捡回来的女儿短短一日便流了两三回的鼻血,病得可是不一般,分明是只烫手的大山芋,不晓得将来还要搭进去多少钱!”

贵妇的哭声便又一次渐渐地低了下去。

“早就说过是赔钱货,赶紧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

喵爷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他从树上溜了下来,又贴着叶家的院墙,轻悄悄地走了一阵,纵身跳过了墙,落在另一处小小的院落里。

他的动作非常的轻,连墙上的瓦片都不曾惊动。

院里的屋子正亮着灯,将一个小小的影子投在了窗户纸上。那影子可不安分,正在挥舞着胳膊,将她够得到的所有东西一样一样地扔了出去,砸在地板上。

“谁是叶小娥?都说了我叫储备粮!”

一众仆人围上来要安慰,她哭喊的声音反倒加大了:“喵爷呢?我要回家,我要回山里。我要喵爷……”

喵爷只觉得头都痛了。

他从来都受不得她哭,小粮一哭他便觉得日月无光,只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好逗小粮一笑。如今听她哭成这样,再加上知晓了她亲生爹娘的态度,想必是不肯尽力医治小粮的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罢罢罢,大不了带小粮离开,也好过在这里受些多余的嫌弃。

他嘬起嘴唇,模仿着蝈蝈的声音叫了几声。

屋里的小粮忽然就不哭了,乖巧起来,只说自己困了要睡。仆人们见她果然很快睡着,便熄了灯火,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