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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157)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他越想越美,不由得弯了眉眼,微笑起来。

朱成碧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他。

“是啊。”她点点头,“要是真能有那样一天就好了。”

养病归养病,帐还是要算的。

见他日日抱着算盘不放,樱桃打趣道:“公子你何必如此勤勉?难不成还惦记着要在临安开分店?”

他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回答:“你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是还要给小梨攒嫁妆的——”

等等,小梨是谁?常青忽然间惶恐不已。这个名字应当是万分熟悉的,否则自己不会说得如此自然。但是与这名字相关的一切都仿佛消失在了黑洞之中,他越回想,越是胆战心惊。

“樱桃,你告诉我,小梨是谁?”

樱桃眼中有泪,还在劝他:“奴婢,奴婢也不知,公子你还是歇息去吧,这些劳心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上生着银白色犀角的小男孩忽然出现在了樱桃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皱着眉头看着常青,一副随时能哭出来的样子。

常青能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但为何他看起来如此熟悉?

“等一下!”

那孩子受了惊吓,头也不回,直接跑上了二楼。

常青也跟着追上了二楼。眼前是重重叠叠的雕花木门。一扇接着另一扇,似乎无休无止。

哪一扇是那长着犀角的孩子所进入的?

他迟疑起来,一扇又一扇地查看,却差点被脚底下的东西所绊倒——定睛一看,竟然是寒潭寺的木制金刚,却只剩了半截。

他记得是鼠王和它的臣属最喜欢乘坐的,却为何损坏成这个样子,遍体的伤痕,仿佛被野兽撕咬过?

“你究竟对美人做了什么?”鼠王的声音从最近的一扇门后面传来,“为何自他被白泽俯身之后,你就将他藏了起来,任谁也不许见?”

“他伤了手,自然是还在休养。”回答的人是朱成碧,只是略有些嘶哑。

“他伤的又不是右手,依然可以驱动生花妙笔,何不让他助我们一臂之力?”

朱成碧低沉地咆哮起来,连门板都在震动:“谁也别想打搅他,他已经够辛苦了!”

鼠王回以更猛烈的咆哮:“所以我才怀疑,以美人的性格,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你究竟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有人在旁边轻轻地拽着常青的袖子。他低头一看,长犀角的孩子怀里抱着只水晶匣,踮起了脚尖递给他。

忽然有碎片般的影像浮现出来:老人的拐杖顶端生出三枚不同颜色的果实,发疯的鹿蜀朝自己一步步逼近,生犀角的小男孩站立在风暴之中,双眼炯炯发光。

“小萱!”他喊道。

那些影像很快消散了,只剩下越来越剧烈的头痛。

他再也无法想起更多,却已经明白了真相——眼前的水晶匣里只剩下两块忘忧糕,白色的那块已经不知去向。

忘忧忘忧,她竟然给他吃了忘忧糕,连他的记忆也一并抹去了。

若鼠王说的是真的,他曾被白泽俯身,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常青再也无法忍耐了,伸手便推开了门

虽然在朱成碧身边随侍多年,常青其实很少见到她以饕餮将军的形态出现。

他更习惯于她梳着双髻,眉间点着朵桃花,赤着双脚,靠在榻上打呵欠的样子。那时,娇俏的少女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咪,简直能给人造成”谁都可以上去顺两把毛”的假象。饕餮将军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几乎每次见她出现,无夏城都处于危难当中,面容姣好的女将军总是一脸冷峻,金眼灼灼,头顶的红缨犹如燃烧着的明亮火焰。

她是如此强悍,如此美丽蓬勃,叫人转移不开眼睛。

也因此,他从未想过她竟然受了伤,披散了长发,胸口上缠绕着层层白布,竟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叫这场面吓了一跳,满心的愤懑和疑惑也跟着一起跳了跳。

这么一迟疑,饕餮将军立刻收拢了衣袖,将胸口藏了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来做什么?”她问。

常青没有立刻回答。他正盯着旁边饕餮形状的香炉。那香炉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也正在回望他。

“不是芙蓉香。”他喃喃。是另一种,专门用于麻醉和镇痛用的香。但他此刻忽然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了。这几日来,朱成碧的袖间都是这种新的香味,他只道她是兴致一起,想要改换风格。却根本没有想过,那是为了能忍住伤痛,在他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这又是何时受的伤?”

他原本准备好的质问,终究还是抵不过对她的关心。可她只是冷淡地应道:“不关你的事。”

常青只觉得两耳之间嗡的一声,不由得将手中的水晶匣子越捏越紧。这家伙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他,自作主张地安排好一切,然后肆无忌惮的一意孤行!连消除他的记忆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是吗?那这匣子里的白色忘忧糕去了何处?这总关我的事情了吧?”

“原来如此。”一旁的鼠王点了点头。他之前都跪坐在朱成碧身边,此刻也站起身来。”你给美人服了忘忧糕。难怪你会收下谷主的忘忧果,原来是早有打算----”

“那忘忧果是少有的奇珍。”朱成碧喃喃:”我第一眼看到,便知道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为何要让我忘记凌虚谷的妖兽们?你还让我忘记了什么?”

像是有烈火在脑中烧过,而他透过烈火看到了新的景象:被闪电刷得雪白的天空之下矗立着的佛塔,塔身的飞檐上游动着的蛇尾,还有汹涌的,卷曲的雪白头发,铺天盖地,遮盖了整个视野。

常青猛地捂住了额头----他被白泽附身后,发生了什么?

“那群白眼狼?”朱成碧满不在乎:”明明是你救了他们,他们却得寸进尺,恩将仇报。我不明白,你还要记得他们做什么?这忘忧糕,本来就是拿来消除忧愁用的。服了它,你便从此高枕无忧,世上的一切烦心事,都不用再挂念了。”

她望着他,专注而温柔,眼光明媚,犹如藏着十里春光。

就好像他是这世上最美味之物,除了他之外,剩下的一切都不值得一提。

“你不是想去扬州吃富春包子,去岭南吃煲仔饭么?我带你去,我带你走遍神州,我们去看塞北的雪原,去看东海的仙山----你什么都不需要记得,只需要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在心中勾画过多少次这样的景象:大雪落满山谷,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等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却再无纷争侵扰,直到用尽他所能陪伴她的,短短的这一生。

他原以为这是他一个人的愿望,说出口时,也不过是当个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