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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105)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呃——”一提到钱,常青立刻一脸严肃,“好不容易哄得小许公子肯带你出来,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过了今夜,月亮的方位发生变化,这画可就是白画了。”

他从怀里拿出来幅画,展示给大白。大白伸了只手,悬在那画面上方。

许如卿从未见过大白如此专注,忽然间惶恐不已:大白看来跟他们早就相识,连这次出来品尝甜品也早有预谋,他们故意用青梅酒放倒了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这画中又有什么玄机?联想到大白的盗贼身份,徐如卿更加着急了。他想要喊出声来,可喉咙嘶哑,真正发出的,不过是一丝呢喃而已:“大……白……”

大白浑身一颤,收回了那只手。他又跟朱常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朱成碧立刻皱起了眉头。

大白说完,便朝许如卿走来,拽了他的胳膊,往自己的肩上一放。许如卿昏昏沉沉,又听得常青在身后说:“白兄要想清楚了,许业臻的胃口越来越大,先是要闲晴壶,接着又是啼鸟剑,一次比一次凶险,完全不给你休养恢复的机会。我跟掌柜的都在疑心,他背后是白泽指使,若果真如此,你这次回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抱歉。”大白的脚步只停顿了一下,扭头道,“时候不早了,小孩子该上床睡觉了。”

“这个榆木脑袋!”朱成碧愤愤道,“今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大白背着许如卿,在巷子里走着。深邃的夜空中飘着细碎的小雪,已经在大白的头顶积了薄薄的一层。

“大白。”

“嗯?”

“刚刚在天香楼上,我喝了茶,不知怎地就睡过去了,但睡得并不沉。我听到常公子说……”

“你听错了,他什么都没有说。”

许如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寻找到要说的话:“我去爹的书房,求他允我带你出来时,瞧见了一只四壁都是冰晶的壶,西墙上多了把装饰精致的剑,之前也从未见过。”

试问闲愁都几许,倒是无晴却有晴。他真是笨啊,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第一句的第三个字,和第二句的第四个字,加在一起,正好是“闲晴”二字——闲晴壶。

两岸猿声啼不住,青鸟殷勤为探看——第五个字和第二个字,分明在说啼鸟剑。

这便是代言人给的“任务”了。

寒冰凝成的箭头,染满整个池子的血,池塘边为了囚禁凶兽而设下的重重封印,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难以盗取的宝物……愧疚、痛楚和疑惑一起涌出,许如卿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架:“是我,是我亲手递给你的……”

他亲手递出去的蜡丸里,隐藏着锋利的刃。可大白为何不逃走?许家究竟是靠什么,竟能这样驱使他?还有,藏在父亲书房里的,那人是谁?

每走一步,便越接近真相。可眼前依旧是迷雾重重。

“傻子。”大白笑出了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白,你走吧!”许如卿忽然想到这一层,开始在他背上扭动,“把我扔下来!眼下你已经出了封印,又无人跟着我们,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赶紧逃走吧!”

“那你呢?”

“你不用管我——”

大白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前走去。

“乖乖待住了!”他呵斥道,“你以为,束缚住本大爷的,真的是那只小小的池塘?”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许府门前,新挂上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红光,两侧的石狮子头顶上都积着雪。大白停下来,抬头看了一阵门楣上高悬着的那个“许”字。

“我可是,你们许家这一百四十年来的家神啊。”

常记溪亭日暮,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只蜡丸刚到手,就让许如卿捏碎了。里面的字条上写着这样两句诗。旁边的红印只有一个,是个“壹”字。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凑在一起。却不是任何宝物的名字,而是一个人名——常青。

“你让他去杀人?你让他去杀他的朋友?”

“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我的决定?”许业臻吼起来,“还不赶紧把字条拿去给他?!”

许如卿置若罔闻,他还在盯着那犹如滴血的红印。许业臻最见不得就是他这副呆傻的样子,气愤起来,随手拿了一旁的镇纸就敲在他额上:“还不快去?!”

顿时有血从眉骨上流下来,钻心地痛。许如卿的心里却忽然一下子清明开阔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聪明过。

“父亲如此生气,是因为你并不能直接驱使他。”他血流满面,却笑得由衷欢喜,低声道,“所有的任务,必须要通过代言人才可以传达。而如今,我才是他的代言人。”

“混账!”许业臻气得一脚踢翻了他,“要不是年满五十就得让出代言人的位子,你以为我不会亲自驱使他?那蛇妖亲口跟我说过,选你做代言人,只是因为你傻!你还以为他真的看中了你——他能看中你什么?”

许如卿点点头:“父亲说得对,我是许家出了名的傻子。可连我都晓得,这一百多年来多亏家神庇护,许家方能有如今安泰富足。家神于我许家有大恩,如今却被逼着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他向来口齿笨拙,语速也慢,但一字一字,越到后来,越是坚定洪亮。这几句话犹如奔涌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孩儿再傻也知道,这是忘恩负义!”

许如卿这十几年的人生,犹如在飘着细雪的夜晚孑然独行。哥哥们欺他、辱他,父亲冷落他,他便树起了一堵冷淡呆傻的高墙,任何击打落在上面,都不会激起反应。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代表这十几年来重重累积的屈辱,没有像炽烈闷烧着的火炭一般烧灼着他的心。更何况,如今遭到欺辱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背着他,行走在漫天细雪之中的青年。他依然记得他后背的温暖,记得自己半睁着眼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濡湿了大白的衣裳。

就算明知回许家后可能面临的命运,大白也不曾背弃过他。要他在此刻背弃大白么?绝不可能。

“你打死我吧。”许如卿端端正正地跪坐起来,朝他爹磕了一个头,“孩儿宁可去死,也不会逼大白去杀人。”

许业臻面红耳赤,眼看要暴怒,屏风后面忽然响起了慢条斯理的话语声:“许家主,你果然养了个好儿子。”一直藏在暗处的人走了出来,是个满头蜷曲白发的青年。

常公子?许如卿一愣。不,不对,虽然相貌一样,但这人的额上有鲜红的眼纹。

他笑眯眯地蹲在许如卿面前,从怀中取出根快要枯萎的杨枝递了过来:“你听过白蛇和许小青的故事吗?”

那白蛇,当初其实是见过许小青最后一面的。

许小青终身行医,到了耄耋之年,还亲自背着药箱上山采药,不幸遭了虎患,受了致命的伤。在他即将去世之前,那白蛇得知消息,带着杨枝出现在他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