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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记(全3册)(104)

作者: 殷羽 阅读记录

大白伸手将纸条接了过去,慢慢地揉成了一团。许如卿心烦意乱地想着大白刚才的话:他说任务,什么任务?跟这些诗句有关系吗?大白的伤又从何而来?

他还在为自己的笨拙懊恼,一旁的大白已经头也不回地潜入了水中。

“可你的伤还没有好全!”

回应他的只有水面上剩下的涟漪。

许如卿蹲在池塘边等到了深夜,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大白遍体鳞伤地躺在池塘中央,整个池子都被他的血染得变了色。许如卿在梦中挣扎起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大白。反倒是大白慢慢地自池子里爬了出来,一只手垂在身侧,拖着一把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剑。

梦中的大白垂下头,久久地看着许如卿。他的发丝扫过许如卿的脸颊,身上的血腥气不断地传过来。

许如卿心口疼痛,脸颊上却蓦地一烫。大白将一只手放上了他的脸,却不像平常那样,戏谑地一扯,只是珍重地停留在那里。

蛇不该是冰冷的生物吗?

为何那只手如此滚烫,直教人想要放声大哭?

许如卿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身边并没有受伤的大白,连池水也是平常的颜色。甚至连任何能表明大白出现过的痕迹都不曾有过。周围的一切都依旧如故。

但许如卿知道,经过这个早晨,一切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往。昨夜的梦境将要消逝的那一刻,大白手中的那把剑短暂脱离了他的控制,发出了清脆的、犹如鸟鸣的震动声。

啼鸟剑。

他曾在藏书楼读到过相关记载:这是官家赐给巡猎司的宝物,夜间可在室内自行盘旋,鸣声如鸟。要取得它,必须闯入无夏城巡猎司的总部,与整个无夏城的羿师为敌。

原本纷乱复杂的碎片,忽然之间各自找到了恰当的位置,显示出可怕的答案:这个被许家奉为家神的大白,是个贼。他不断地受伤,正是因为他不断地偷盗宝物所致。

许如卿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大步冲进藏书楼,在书架上疯了般翻找,将一本又一本的古旧书籍毫不在意地扔到地上,激起来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

一本兽图谱掉落在他面前,正是他在找的那本《神州妖事录》。之前阅读时,因为跟大白有关,他特地留意下作者:疏星楼主,正是巡猎死徐疏影徐学士的化名。翻开的书页上画着只发狂的巨大白蛇,胸腹上特地标出了三块鳞片,用朱砂点成了红色,插着只明晃晃的剑。

“……狂蟒之怒,凶险无比,唯有七寸乃致命之处,可杀之。”许家的小傻子跌坐在地。

他在藏书楼里呆坐了整整一下午,然后主动敲开了父亲的房门。

“大白,父亲已经同意了,我带你去天香楼。”

一听到这话,大白立刻从池塘底下冒了出来。自那个噩梦的夜晚过后,这是他第一次出现,看起来苍白消瘦了不少,却似是欢喜得很。但见他身形一晃,便在许如卿面前化去了蛇尾,眼睛跟指甲的形状也发生了变化,看起来,不过是个风度翩翩的寻常人类公子哥儿罢了。

“逛街吃好东西去啰!”他笑起来,随手将池边挂着咒符的绳索一撕。绳索应声而断。

也不知道大白是有多久没有自由自在地离开过那池塘,这一下被许如卿带入了闹市,就跟乡下来的孩子一般,凡事都新鲜无比。

“你看,你看,这个灯笼是会自己打转的!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儿。啊啊啊,那边有用橘子串的冰糖葫芦!”

许如卿步履沉重,双手揣在怀里,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他跟父亲提出要带大白离开池塘,并以性命担保会将他带回来,得到的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的命值几个钱?”父亲的咆哮似乎还在耳边,“那只蛇才是我许家的摇钱树,只要有了它——”

书房屏风后面忽然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打断了他父亲。这人招了许业臻过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父亲才点了头,允许他带大白出来。

……那人是谁?

“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一根糖葫芦被伸了过来,戳着他的脸。大白怀里抱着好几个热气腾腾的纸袋,上面插着风车、灯笼、糖人,甚至还有一只面塑的孙悟空。

“付钱去!”他得意洋洋,“谁叫你是我的代言人呢!”

是了,他是大白的代言人。当初是他先握住大白的手。是他许下承诺,要做他的代言人。如今,他却是要食言了。等大白尝过天香楼的甜品,他便要告知巡猎司,他们寻找的盗贼,就被困在许家的池塘之中。

犯罪伏法,天经地义。更何况,有徐学士在,巡猎司想必早就知道大白的致命之处。去自首,然后待在巡猎司的狱中,总比遭到围捕猎杀要强,不是么?

自出得门来,他一直在心中默默念着,可这份决心,遭大白此刻灿烂的笑容一撞,竟然寸寸动摇,化为齑粉。

热血朝头上涌过来,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的一切。大白却将他的手一牵,笑吟吟地指了指他们头顶上写着朱字的圆形灯笼:“呐,天香楼到了。”

大白牵着他上了天香楼。两个双生的婢女迎上前来,就像是认得大白一般,将他俩直接带上了二楼的雅间,又用白瓷的小碟上了那道传说中的新甜品。

“我家掌柜的说了,这甜品新研制出来,还未曾取名,两位尝过之后如有灵感,不妨说给她。”穿翠绿褙子的婢女脆生生地道,又摆上了茶,“这茶是赠送的。”

小碟的形状是只端坐的白兔,碟内洒满晶亮的柚子粒,浸泡在橙黄色的液体当中。许如卿尝了一口,果真是苦涩异常,却奇妙地,会在喉咙深处引起一丝回甘。第二口再吃下去,苦味却淡了,倒是甘甜一分比一分诱人。

许如卿不解道:“真奇怪,明明这么苦,为何我总还是想要再吃一口?”他去捧了一旁的茶喝了,还想再发表些评论,身体却摇晃起来,咚地一声趴在了桌上……又来!他心中狂喊,却只是四肢发热,动弹不得。旁边的门帘一掀,跳出个十三四岁,梳着双髻的小姑娘。

“还真是只有半杯青梅的量?青梅也会醉?青梅也算酒?”她手中持着把团扇,像是觉得好玩似的用扇柄戳着许如卿的脸,语气跟大白一模一样。一个紧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公子道:“你自己不也是一样,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我就不会睡。”

“是是是,你只会现原形喷火炸掉半个天香楼而已。”

许如卿认得后来这位,是在天香楼当账房的常青公子,这么说,眼前这小姑娘,便是朱成碧?许如卿趴在桌上,看起来已经沉沉睡去。他们像是不知道他能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话。大白一拍手:“忽然想起我还在西湖湖底那阵,有一回朱掌柜的喝醉了,啃掉了半截断桥。这笔维修费用,常公子准备啥时候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