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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86)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把艾森烦死了。

他皱眉抬声:“行了行了,别吵了!”

局面暂停了一下。

艾森叹了口气。他看了看身后步步紧逼的巴伦和女巫,又看看眼下平原上逼来的军队。军队后部直到城门口,绵延着不忿的居民,他们举着火把,目光凶狠,咒骂声不绝于耳,如果领头的白塔银塔和猎巫犬是龙头,那这城中源源不断涌出朝此扑来的居民就如同蜿蜒的龙身,龙身中有片白色的鳞,是骑白马的芙里佳,从人群中驭马疾驰而出,像一道闪电。但无一例外,浩瀚平原的每一张面孔抬起头望过来,那些咬着牙的愤怒满溢出来。

艾森嫌烦了。

他转身看琳达:“算了,我来找吧。”

“你怎么找?”

艾森耸耸肩:“全部翻一遍咯。”

他很普通地拍了一下手,发出清脆的一声,但大地猛地摇晃了一下。

巴伦晃了晃身,愣住了。

艾森把交握的手放到额头前,大拇指突出的关节顶在额头上,闭上眼:“听到我声音的、肮脏的贱种,遵守我的命令,”他睁开眼,“现在活过来。”

有一阵冰冷的风如刀般,从地平线飞去,割扫过每个人,人体仿佛腹部被刀横劈过又重新组装,风过后仍有余威,人不自觉地打颤,纷纷回头望去,似乎要望一望那刀一样的风往何处去,荒野平原上是突如其来的寂静,风停草止,万物噤声,像有什么东西压住了这个世界,迫使它静止了下来。

静止了三秒。

从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水滴落在地板上。

于此之后,便是山呼海啸的轰鸣,从天上来,从地下来,从风中来,无源无始,无处不在,空气中有影影绰绰鼓起的庞然大物,地下有刺、有骨、有爪、有血破土翻涌而出,空中落下睁着眼睛的、张开血口的、湿润滑腻的脸,藏在人类背面和脚下的生物们,被一声令下拉扯出来。

天上掉下的章鱼,在人身上爬,用脚扣在人脑上吸,把人几乎吸成一张干皮;吸血鬼赤条条,苍白蜕皮四肢伶仃地匍匐着跑,尖耳獠牙速度极快,朝人扑来仿佛一枚小导弹,冲到人身上把人扑到,张开口便掰过脑袋对着脖子上涌动的血管咬下去;蝙蝠如同一面黑色的墙从远处移动而来,路过一只在平原上张望的兔子,过后只剩一把骷髅;雾气重重的林中央,有数十个瘦长的影子如同一根竹竿,远望第一眼在天边,第二眼便来到面前,这影子是人形,戴着顶礼帽,帽下却没有脸,只有一张阴惨惨的白面皮,再突地露出无眼的笑;在水中翻滚起满是鳞甲的巨物,一只眼睛有城池大小,它眼睛眨一下,便掀动一阵风,与它对望,如同看着一颗星球,星球滚动,碾压渺小的人体。

艾森扫了一眼,看到了沼泽。

垃圾场的沼泽里,翻涌着浓重的臭气,红的黑的腥臭的水,咕嘟嘟地往外冒,从中源源不断爬出蛇虫鼠蚁及蜈蚣,却不见异生物。

巴伦已经愣得一动不能动,姬丽丝趁此机会从他身边跑开,不忘一把拽掉他脖子上的小瓶子——这造成她无法反抗的罪魁祸首。

艾森和女巫们望着沼泽这片地,安德烈想起来,跟在洛斯身边的那妖精,好像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姬丽丝手指的小瓶子发出强烈的紫色光芒。

艾森转头看她:“你猜下面有什么?”

姬丽丝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艾森蹲下来,低头看着下面的那块沼泽,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它,然后打了个响指。

沼泽更加疯狂地翻涌,内里向外溢出,脏东西把周围铺满一层又一层,中心这块地越挖越深。

周遭,这世界被怪物们满溢,它们狂吼着越来越多,占据了天地空间,连艾森他们站着的这块崖边也有东西扑了上来,这些赤脸光身的怪物,似人非人,爬走跳勾,漫天盖地,绕过艾森,攀上悬崖,在艾森附近,贪婪地试探着,要踏上这最后一片未染地。

僵直的巴伦浑身发颤,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一只人身大的吊睛虫缠上了他的身体,蛇一样的肌肤蹭过他的手臂,探出肮脏丑陋的头,脸像被开水滚了三圈的人面,眼睛里有千百个瞳孔,那死气沉沉的、恶心的、密密麻麻的眼睛和他对视,它黏腻的触角喷着黏液,它张开口竟然还能说出某种古语言。

巴伦努力将眼神越过它往前看,望见平原上哀嚎的人们,四处拉响的炮声、枪声、箭声和呼喊声,军队后面的人在地上爬、往城中跑,军队的人散开去,在空中放枪,一颗颗信号弹尖叫着刺破天空,照亮地上一片人间炼狱。不知名的怪物盖在人身上,踩在人头上,一层层刮过平原上的人,要夺来这片土地,这个世界。

更多的人像巴伦一样,愣住了。

只是一动不能动。

因为……

为什么呢?

这是什么?

人又为什么会被践踏至此?

如果这世间有条例有制度,破坏它的人受到惩罚遭次噩运还能理解,那么这一场平等地踏在所有人头顶的噩运是为什么呢?

巴伦愣愣地把眼神转了转,转到了抱着手臂看沼泽的艾森。和他身边毫发无伤的安德烈以及女巫。

懂了。

就像世间所有的事一样,总有王权法度权贵要踏在你头上,或许是银塔,或许是白塔,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天外来客。巴伦想,到现在,他也没能如她所愿,出人头地。他既然认了两塔的权威来当走狗,自然习惯了向规则投降,即便这规则或许本身就对他不公。

巴伦仍旧一动不动,他和平原上不动的人不同,他不是害怕,他只是认了。

他看见艾森身边的安德烈,忽然转头看了一眼他。

安德烈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巴伦顺着他看去,月亮明亮皎洁,凶狠地在这沉沉黑夜中不躲不闪地生着光,至少它高于这一场噩运,至少它不会向艾森投降。

巴伦把眼睛移下来,看见月亮下有匹白马,如一道银光从平原上驰骋而来,马背上有个女人,额头一片血,咬着牙拉开她的弓,杀气腾腾地瞄准艾森。

一把弓箭而已,火箭筒、炮弹和□□也做不到。

那支箭在月光下,凌空袭来。

但她果然也没做到。

于是她策马跑得更快,另一匹黑色的马跟在她身边,两人越逼越近。

来到了又能怎么样?

巴伦觉得这不值得。

暌违多年的月光,今夜撒在他身上。

巴伦深呼吸,闻到了空气中肮脏的腐臭味,年年月月的垃圾场的味道融进他的毛孔里,身上这只恶心的虫子正在吃他的肩膀。他想,爱尔兰,绝不会是这个味道。

巴伦一手插进它的那密密麻麻的眼睛,用力向外一扯,拽出百来只幼虫,凄厉地惨叫,巴伦反手在它眼眶里扔进一颗爆弹,把这玩意儿炸得稀碎,他脱下外套,划亮火柴,烧尽要爬上来的脏东西,然后——既然什么武器都到不了艾森的身边——巴伦几步迈过去,一脚踹在艾森的背上。他碰到了艾森,他踢倒了艾森。没有任何人在防备,艾森背部狠狠挨了一脚,趔趄了两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砸出一声沉重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