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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340)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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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嘉”从十七年前被带回来时,就已经神志不清,杜嘉塔在七年前接手对他的观察研究,那时切斯顿的观察团组建不久,政府对厄瑞波斯的关注度前所未有,杜嘉塔被寄予厚望,希望她能从这个标本身上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

当年的杜嘉塔意气风发,年纪轻轻就从顶尖大学毕业,论文被引用频率之高,令前辈汗颜,在空间物理如日中天。七年前观察团找到她,请她做生化研究。她虽然大学有这方面经历,后面转了方向有所懈怠,本不想接受,但联盟长官和观察团总督都曾亲自找她谈话,那时杜嘉塔还没了解,所谓领导最擅长的就是画大饼,鼓舞和激励是他们的满分课。她那时被感染得激动不已,想到自己能做的贡献,想到什么世界什么使命,接下了这个工作。

其实她做得不错,她短短几年已经远超前人十多年磨的功夫,只不过领导每次让她汇报的时候,都会在她的讲稿里加上“在前辈工作的基础上……”“在xx的指导和帮助下……”这个“xx”不太固定,有可能是任何人,这个她决定不了。

后来她的成果越来越多,就有很多人被“塞进”了她的团队。比如检察院院长的女儿卡丽,九流水平三流大学一流实验室经历,杜嘉塔看一眼她的简历都知道哪部分是钱堆出来的,哪部分是权堆出来的。以前杜嘉塔也被塞过人,但那时她还有些自主权,现在不一样了,没想到人拉人的力量这么强大,经费竟是这么容易被左右,唱反调竟是这么艰辛。

她最终妥协了。来一个卡丽,就会有下一个,还有很多尸位素餐的“大前辈”,除了打官腔就是指导人生——指导实验是做不来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宴请,上上下下的演讲,没完没了的汇报,24小时不停的聚光灯。

平心而论,她那时候混得不错,她有很多钱,只要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舒舒服服。但读书人,或者说她这样穷人家出来的读书人就这点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书读多了人容易要脸,心比天高,看不上别人,错误地以为她“允许”别人进来,是她给的恩德。

某次同盟杂志访谈,提到新成果,问及团队副手某高龄男教授,年逾花甲深耕不辍,这给了你们研究什么启发,凸显了什么精神?

杜嘉塔那会儿大可以说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话,但她回想起那个大腹便便、烟酒过量、色眯眯小眼睛、极爱说教的废物,没忍住,回答道,人当走则走,老而不死是为贼。

天知道,她说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多爽,差点没笑出来。

后面结果当然不怎么样。所幸她实在有用。

后来又有一次,被问到为什么她成果这么多,很出名,却在职称上没有晋升,没有入选科教百人。她想了想回答,因为这一行还是比较歧视女性。

她说的不一定完全正确,也不一定错,她说只是因为她这么想。除了说教、处分和排挤,其实没有真正伤及她的后果,反正她本来也就很难晋升。这导致她越发我行我素。她不参加讨厌的人的生日会和送别派对;打发资质平平的人去打扫卫生,包括“没用的卡丽”——她给卡丽起的绰号;在大会上对错误的方案翻白眼;不允许“老废物”在这一层吃东西,会当着前辈的面说“年纪大了这么能吃,这一层要不要多给你们装几个厕所?”

或许她拒绝不了不经允许地被塞进人,但进来以后就是她说了算。她要拿着高工资,看着这些有背景、有关系的特权分子,然后羞辱他们。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假如她身段更软一点,更左右逢源一些,她完全可以拿“入室指标”去换些好资源,比如晋升,比如权力,比如更多的钱。

但她忘记是从哪里开始感觉到受辱,产生了这种自暴自弃般的报复心,以一种对谁都没好处的方式排解郁结,或许像她这样志得意满的天才,不屑于同流合污,因为那意味着失败,而她痛恨失败。

不过,总会有报应。

对“米嘉”的实验已经到了关键节点。杜嘉塔已经证明,“米嘉”是人类,体内有百倍异于常人的红细胞,血液浓稠度的变化受气温和情绪的影响;他与“红血人”表现出极高的相似度,或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时候报道很兴奋,“红血人”本就被视为“英雄一族”,很多超级变种人都是红血,这个或许就是多年前流落异处的红血人,这也就意味着,红血人可以像他一样,不借助传输工具到底其他时间线。

但杜嘉塔对此始终持怀疑态度,她认为这种血液浓稠度的变化累积最终会导致某些形体上的异变,在她的坚持下,实验继续,研究人员逐日提升电力,一点点调变试验场磁场密度等控制条件。

终于在某个普通的夜晚,“米嘉”彻底变异,他的身体无限伸展,内脏液化,背部有鳞片状护壳,腹部肌肉柔软,类似一条硬壳虫。

那天,杜嘉塔边看着屏幕边接水,滚烫的水漫到手指上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顷刻,房间里异动起来,实验员东奔西走,大声呼喊,那个来采访的团队对着屏幕一秒都不敢懈怠,直到保安接令走过来一巴掌拍翻摄像机。

这件事被压制了下去,不了了之,什么结论最后也没有得出。杜嘉塔猜也许是因为红血人的异变不能为人所知,毕竟红血多被视为英豪;也可能为了稳定,毕竟世上还有那么多红血人。

如果是实验事故,那晚负责流程监控的其实是“没用的卡西”;如果是实验方向问题,这个方案上署名和未来受功的、在杜嘉塔之前还有好几个“废物”。

但杜嘉塔是唯一受了责难和处分的人。

从各种意义上说,这个结果杜嘉塔都不意外。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角色。

她拿到调令的那天,观察团的切斯顿来找她吃了顿饭。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前后辈,不过他是学什么人文社科的,之前只在校表彰会打过照面,互相听过名字,同为观察团效力后,几次会议上打过交道。

可能看在学校门楣,切斯顿话说得也很直接真诚,没怎么打官腔,他说他相信杜嘉塔的能力,不过“米嘉”的事很敏感,或许和厄瑞波斯有关。杜嘉塔没回话,切斯顿比她明显混得如鱼得水。

她说不介意,人各有命,。

切斯顿面上露出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问了个他自己很关心的问题:米嘉是不是被击毙了?

杜嘉塔点点头,问他怎么了。

他喃喃地说,毕竟米嘉也是人啊。

杜嘉塔没什么反应。

切斯顿无意识地搅咖啡,说,有时候我在想……

他没说完,杜嘉塔也没有再问。

***

杜嘉塔收回思绪,拿了咖啡走回去坐下,换了个台。有个中年人推着矿泉水车走进来,说要给饮水机换水,他看杜嘉塔在,就喊了她一声,让她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