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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286)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艾森和安德烈一边说:“当然当然,打扰了。”一边迅速退出房间。

他们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向里看了一眼,妈妈走过去坐在小贞身边,她们头抵着头,很久没有出声。

安德烈拍拍艾森,他们向外走去。

走出大楼,他们在露天阳台的台阶边坐下,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有晚风吹,他们坐在台阶上看星星连成一条线,月亮在西边挂,云在月上涂。

安德烈看了一会儿艾森,才开口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让我想想吧。”艾森没有转头,只是盯着远处的一个模糊的方向在跑神。

安德烈莫名心颤了一下,突如其来地回忆起他记忆中的所有艾森,他们大多懵懂天真,不谙世事,我行我素,他们的更迭让什么也留不下来,这是艾森们的生命轨迹。但安德烈干扰了这一切,他参与停止了河向前流,现在河水堵在这里,堆积在这里,汇聚成浪和峰,有朝一日再向前奔流,将必须是铺天盖地,或许毁天灭地。

克制不住地,安德烈伸手去碰艾森,每个艾森的时刻都在他脑子里过一遍,他最喜欢的还是艾森伏在他身上时看向他的目光,头发垂在他手指间。这纯情又危险的艾森,世上独一无二的艾森,应该属于他的艾森。

他的手碰到了艾森的手臂,艾森转过头看他。

“你又想做什么。要我吻你,还是上你,还是继续被你逗,绕着你转?”他的语气,莫名地有些疲累。

安德烈猛然觉得有些难过,他想收回手,又自言自语地小声说:“我也不是那么坏的人。”

艾森伸手握住他的手,没让他缩回去,把脸上无奈的表情扫下去,换成了一种带点苦意的笑容:“还可以吻我额头。”

这句话,艾森之前也说过,那时候安德烈当做自己没听到,也当做自己没听懂。

艾森乖乖地低着头朝他靠了靠,手仍旧抓着他,安德烈这一秒才突然意识到,他的犹豫不决把艾森折磨得多痛苦。

安德烈嘴唇颤抖地吻了下他的额头,又轻轻退开,艾森问他:“这就够了吗?”

“我……”

“你真的很犹豫是吧。真的、真的很反复。”

艾森被安德烈的反复钓得已经显露出了某种成年人的愁绪,再叠加自己生命和使命的反刍,一切都昭示着他即将进入一个以往艾森无论是思想还是体验都从未经历过的领域。

安德烈说不出话,艾森放开他,问:“你有没有可怜过我?”

安德烈慌忙地站起来,说他要去买汽水,马上就回来。他落荒而逃,艾森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膀。

身后响起两下掌声,艾森回头看见小贞。

小贞走过来坐下:“好手段。”

“我全靠真心,都是真实感受。”

小贞拍他的肩膀:“所以才说好手段嘛,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小贞开始学,“‘我真是好可怜’……”

“你不能用陈述句,得用反问句。”艾森手把手教学,“安德烈惯见狠角色,吃软不吃硬。”

“说到底无非就是恃宠而骄。”

“那确实,不得宠的人‘骄’有什么用?”艾森问她,“你怎么样,谈好了?”

小贞点了点头:“算是吧。”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想她留下来替我看看这个世界。”

艾森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不会吧,我不信。”

小贞沉默了一下:“……我说如果她不在了就没人记得我了,我外公外婆根本没那么在意我,我爸爸也从不爱我,我的朋友们总会忘记我,我只有她一个人……”小贞抬头问艾森,“你说,其实我希望她结婚再有一个小孩,真的。但是吧,我又不想太像我,反正肯定不能叫我的名字,他们家还要把我的照片放在显眼的位置……”

艾森从未告诉自己的父母他的更迭,就是怕这种时刻。怕他们太爱艾森,拒绝接受甚至憎恨新的这个,那新的这个该会多么痛苦;又怕他们不爱艾森,每个艾森都一样,那新的艾森无非是替代品之一,又该多么痛苦。

艾森揽了下小贞的肩膀:“我也是这样想的。”

小贞叹了口气:“你说有没有可能,医生诊断错了呢?大团圆结局,我其实没得病呢?”

艾森没说话。

“倒是说点我爱听的啊。”

“说不出来。”

小贞推了一下他:“我就知道我该去找安德烈,还是安德烈好,我还蛮喜欢他这个人,长得帅,又很有魅力。”

艾森板着脸:“不做评价。”

“噢~他很受欢迎吧。”

“说了不做评价。”

小贞一碗水端平:“你也是有优点的,你长得好,特别好,说实话一开始要不是你长得好,我肯定懒得理你们。哎,你自己说说,你除了脸还有什么优点?”

“我还聪明。”

“除了这两个呢?”

“……”艾森想了两秒,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了。”

安德烈把汽水递给两人,瞥了眼艾森,坐在了小贞的另一侧。

“谈好了?”

小贞点点头:“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有几个愿望没完成。”

“是,你要做吗?”

“选一个吧。”小贞接过安德烈递来的纸,“就7吧,选首葬礼的歌。你们有没有什么推荐?”

安德烈说:“要是我的话,我就选Radical Face的’Welcome Home’.”

艾森说:“要是我的话,我就选Rob Stewart,’Sailing’.”

小贞摇头:“没一个符合我的,再想。”

在精挑细选后,小贞隆重选出了将会在她葬礼上播的乐曲——Sophie Zelmani:‘Going Home’.

绝命如山倒。

仅仅第三天,死神的钟就敲响了。

先是开始吃不下饭,接着便是不停地呕吐,整个人如抽水一般得萎缩下来,手脚发颤,膝盖打弯,骨头脆得像一把塑料片,脸色只剩蜡黄,头发迅速脱落干净,舌头肿大,说不出话,躺在床上插满导管,又疼得翻来覆去。

再也无眠。任神仙也救不了。洪水淹城,火烧旱林,人之将死。

小贞开始在床上干嚎,她试图忍,但实在受不住,医生们在妈妈的苦苦哀求下上了治疗,无非也是拖延时间,直到他们出于各种原因,劝她放弃,她在女儿那绵延不断的哀喊中,签下了字。

不过小贞再也没能清醒过来,基本上她的最后时光,就是在一片挣扎和苦痛中捱过的,甚至她没有来得及和谁道别,偶尔一两分钟她神智还算正常,那显出骨骼的脸上,两只眼睛转向窗外,望了一会儿树叶飘落,她的脸上插满大大小小的管,身体连着无数的线,她现在的体重和一个两岁的婴儿差不多。

等待。

等待死亡。

人们坐在她身边、病房外,或者走廊里,等她阖上年轻的眼。

多么年轻的眼,甚至还没有见惯复杂的世界,眼角还没有皱纹。

一个周六平常的夜晚,小贞望着病房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