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纯爱派(231)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因为不知道这雨会持续多久,安德烈仿佛被点燃了一样拼命挣扎,担心这雨一旦停止,再回到那漫长的暴晒下,他可能就真的再也撑不过去。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努力弯下腰,试图咬出尾端,在浩瀚的暴雨中,他像一只弯曲的鱼干在垂死挣扎。

大雨狂躁,雨雾蒙蒙一片,满眼的黄沙此刻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风铃声。

安德烈猛地一愣,停下了动作,他猛地甩过头,以为有人到来,大喜过望,刚要张口,又安静下来。

向声音来处看。

在暴雨迷雾中,先是一个巨大的、垂着颈部、拢着黑袍的东西,他高约两层楼,宽阔巨大,兜帽下一片黑暗,应该缺乏一张脸。它拖着一支长杆,杆上细细碎碎的好多铃铛在一起响,声音竟能在这雨中清晰可闻。

它身后,是数十个和它一样的东西,缓慢而沉重地移动过来。它们的手里没有铃铛,但它们的身上拖着很多东西,似乎那些东西被勾在了、或者说挂在了它们身上——有一朵白色的花、一颗圣诞树的残枝、一个足球、一台电脑、一颗流血的女人头、一只男人的脚、一串涌动的肠子、一辆警车。

安德烈又抬头看了眼天空,远处黑蓝色的云在空中打着旋。

它们朝这边移动过来。

它们经过的地方,有一截几乎被埋在黄沙中的木枝,挡在了它们中的一个的前进路线上。那个它并没有动,直挺挺地朝前走,而那木枝被它一碰,勾在它的黑袍上,被勾了出来。

安德烈惊讶地看着,那木枝被向外拔,在这埋沙中拽出一根木该有多费力,但这木出土力破千钧,只是被轻飘飘地挂着它一脚。木挂上去,立刻开始腐化,如同时间在它身上加速,直到它干瘪成朽木,似乎一碰就碎。

直觉告诉安德烈,绝对不要引起它们的注意。

但这其实并由不得他,他在这里被固定,躲也没有地方躲。所幸粗粗一扫,他不在它们的路线上。

尽管这样,也足够近。

安德烈向后靠着木桩,几乎不敢呼吸,看着它们朝他走来,本应该清脆的铃铛声,逼近以后竟如同轰鸣天灵盖,它们带来一阵冷冰冰的硫磺味道,仿佛从地底八万英尺挖出的土,最近的那位,和安德烈有一指之遥。

安德烈看着它低垂的衣角,堪堪经过他的胸膛。

似乎安全。

突然起了一阵风。那衣角倏地飘起,飘向安德烈的胸口。

立刻,安德烈拼命深吸一口气,他因饥饿与暴晒而干瘦的胸膛猛地向后缩,他仰起脖子,这口气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控制,它的衣角飘来,衣角的风擦过他的胸口。

它慢悠悠地,走过,安德烈的脸憋出了紫色。

没有碰到他。

没有其他机会了,安德烈确信,一旦它们离开,烈日就会重新霸占他的头顶。

他必须赌一把。

他趁着时候,把身体上的荆棘条向它们身上拱,他向前挺身体,终于让一条挂在了它们中最后的那位身上。

起先先是荆棘条被拉出去,拉成长长的一条,当拉到缠绕他的部分时,因为不能绕着他解,一瞬间,荆棘条、木桩和他,就被整个从半身高的埋沙中被拖了出来。被荆棘条以这种残暴的方式带出来,刮得他身体一片血淋淋,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漏血的筛子。

他被拖在地上走,荆棘条已经脆的一挣扎就碎,他很快从束缚中挣扎出来,把木桩也抛在了地面,他猛地向地上一扑,试图撑着站起来,但也许因为太久没有用腿,他的腿在抽筋不停。

而木桩在沙上滚,撞到了它们中的一个。

队伍停下来了。

安德烈瘫坐在地上,看着它们突然停止的背影,雨雾浓重,它们巨大而沉默。

毫无来由地,安德烈想起他目送过的冷漠的送葬队,那天他也是在他们经过后,久久地望着这样沉默的背影,那时他意识到,有些东西在这场徒步走完后,再也不会回来。这个想法让他害怕。

安德烈猛地转过身,盯着它们来时的路,那挂在它们身上的女人头还在流血,假如,假如他可以朝它们来的方向跑,只要跑,就一定有出路。

他没有更多依据,但假如可以,他必须得跑。

他感觉到背后的它们朝他靠过来,直觉指导他,千万不要回头看。

没有理由,不知道原因,总之安德烈认为,绝对不要回头看。

他背后非常安静,他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在做什么,但铃铛声没有响起,起码它们还没有移动。

他数着秒,克制自己平稳呼吸,告诫自己平静,平静,要忍耐,等一等。

漫长的十五分钟过去了,背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安德烈疑惑自己要不要干脆就开始跑,但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雨还在下。

突然,有人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艾森的声音响起来:“安德烈!”

安德烈浑身颤抖了一下,旋即告诉自己,不可能,艾森不会出现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然后就没有了。

背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听见背后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伏基罗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他的狗快活的叫了一声,伏基罗常抽的烟,烟味传过来。

安德烈放心了,可以,能赢,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终于,铃铛声响了起来。

安德烈如释重负,瘫坐在地上呼吸了几口,又撑着站起来,捶了锤腿,接着便不要命地狂奔起来。

人朝生路跑的时候,跑得纯粹无畏,安德烈觉得这场跑完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没有遗憾了,他确实尽力了。

太阳重新升起来,他的面前还是茫茫黄沙。

但安德烈步履不停,他已经决定跑死,或者跑出生路。

他已经明白了,这地方没有“逃离”这一说法,这里不是沙漠,不是荒原,是放逐地,是赫尔曼对他的谋杀。

安德烈向前跑,在滚烫的沙上留下一串脚印和一路滴下来的血,他的鼻子也开始流血,眼前模糊一片。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团黑雾。

安德烈立刻就辨认出这些是滚魂野鬼,原来他身上也曾经缠了很多。它们在这里徘徊,悠悠荡荡。

安德烈仍旧没有停止脚步,他才不管前面有多少雾,他知道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一旦停下来可能就再也迈不出步,所以他直挺挺地向前冲,哪怕冲进这群鬼雾中。

刚开始还很顺利,但越临近前方就有越多雾扒在他身上。

前面有个窄口,安德烈奋身向里一钻,用手肘撑着向前爬,身后黑雾鬼叫着缠上来,也没能真正拖住他。

他向前爬,向上爬,只要有路就一直爬。

在一个不规则的截面后,他猛地一挣,翻落出来,倒在地上,呼吸了一口人间的空气,接着他翻身而起,朝着前方一处打闪车灯的地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