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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210)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神父笑了一下:“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

“你希望我信教吗?我现在就可以信教。你们有仪式吗?”

神父平静地看着他,有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我要的一切,主都会赐予我。”

安德烈从没有理解过任何信仰,无论那些信仰是关于神教或政治,他没有参与过任何宏大的运动,不曾真正属于任何集体,他此刻觉得神父非常可怕。

“你还好吗?”

安德烈摇头:“不好。”

“怎么了?”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你让我觉得很恐怖。”

神父很困惑:“为什么呢?”

“这个上帝……主,你真正见过吗?”

“他的国尚未降临。”

安德烈摊手:“对啊,你没有见过都这么……狂热,这还不可怕吗?”

神父看着他:“你恐惧有信仰的人。”

“我……”安德烈不说了,他搓了搓脸,叹了口气,问他,“你会为了‘他的国降临’做任何事吗?”

神父望着他,如同一尊雕像:“当然。”

“那你要做什么?”

“一切需要做的事。”

安德烈仰靠回椅子,他早该知道,论道他是敌不过传教士的,这也不是他该涉足的领域。

“所以,它们对你做了什么?”安德烈换了个话题,“那些死魂灵。”

神父回答:“它们打扰我祷告。”

“怎么打扰,挠你痒痒?”安德烈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合适,他又习惯性地避重就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到目前为止,都是一些暴力的殴打。”

安德烈抿了抿嘴,避开了神父的眼神。

“但是和你相比,我有一个优势,”神父的手交叠着,握住十字架,“我被祝福过,所以他们在我身边,一周左右就会消散。”

“消散是指?”

“完全消失,真正的死亡。”

安德烈干咽了一下:“也算是结束了。”

“是的。”

安德烈环视了一下:“这个教堂只有你自己吗?”

神父抬起头:“是的,这是旧教堂,1890年这个教区被裁撤了——天主教教徒大面积地退教。当然,也不只天主教,各大教派的信徒都越来越少了……我从阿默蒂萨毕业后再罗马待了一段时间,接着就被指派到这里来了,派我到这里传教。哦,阿默蒂萨是神学院。”

安德烈笑笑:“不好意思啊,如果我信教,是不是就帮你完成了一个指标?”

神父和善地弯弯嘴角:“那倒不是,我不是为了增加教徒人数来的,我对你也只是想帮忙而已。”

“我以为你们宗教抢人竞争得很激烈……啊,可以这么说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神父放下他的十字架,“宗教的竞争近几年确实很激烈,在战争、饥荒、瘟疫的年代,信教人数总是会增长,但拉索维尔·但丁的驱神运动对各派宗教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神学溃败,自那以后两百年没有改善。”

“但宗教就像蟑螂,在阴暗的年代、腐败的社会中滋生……啊,可以这么说吗?”

神父笑了笑:“你真的很讨厌宗教啊。”

“确实。”安德烈挠了挠脸,“不只是宗教,政治我也挺讨厌的,只想离得远远的。”

“倒是个好主意,牵扯进来多半是麻烦。”

安德烈挑挑眉毛:“你们可以这样讲吗?”

“可以,因为我对这一切的理解和你完全不同,当然,我觉得你也没兴趣听我传教。”

“……抱歉。”

神父平静地看着他:“不过如果你想听,我总是会在这里。”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都转头向窗外看几只鸟在树上排排站,阳光大片大片地刺破黑暗,掀开云层,不仅铺满池塘,还填满空气,现在连空中都是阳光的颗粒。

安德烈转过头问神父:“那你怎么理解呢?”

神父慢慢地看向他:“我认为它是终极的答案。而我们是通向它的路上的石头。”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兴趣。”安德烈并不认为他毫无意义的无聊人生应该做石头。“但我尊重你们。牺牲跟奉献,我觉得你们挺了不起的。”

神父笑了下,低着头摸了摸上手的伤口。“你想看看吗?”

安德烈愣了下:“什么?”

“我的忏悔。”

神父站起身,安德烈没有回答,只是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教堂的一层是祭坛和读经台,他们从二层神父的办公室走出,安德烈俯视了一下这沉默的教堂,又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圆顶,想必坐在下面听经必然有难以言喻的宏大感。

神父带着安德烈穿过二层的走廊,并没有去看二层的各个房间。

“这些房间是什么?”

“堆放杂物的。”神父停下脚步,随便转开门把开了一扇门,灰尘扑面而来,门后是堆放的各种杂物。

神父要开另一间,安德烈阻止他:“不用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直到最后一个房间,神父转开把手,先走进去,等安德烈进门之后,关上了门。

房间里没有窗户,本来应该是一片黑暗,但房间里四处点着蜡烛。墙壁的烛架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白色的长蜡烛;此外,地上遍插着大大小小直立的十字架,环成多个同心圆,中间空出一片圆形的地,那里有一尊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耶稣头顶荆棘环,骨瘦如柴,面容苦痛悲哀,俯视着地面,他脚边的那块褐色的地板,磨得有些褪色发灰。这地方有些像祭祀,又有些像坟墓。

神父不发一言,穿过蜡烛和立着的十字架,走到耶稣的面前,低着头,慢慢地跪下。他的手握着十字架,念了些什么悼词,接着吻了吻十字架,把它挂回脖子上,神父俯身吻了吻地面,跪坐着将外袍脱下,他闭着眼睛,安德烈透过他白色的衬衣看到他背上的伤。

“你为什么祈祷过?”

神父突然这么问,安德烈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面前耶稣的脸因为烛火忽明忽暗,不变的是那憔悴慈爱的神态,从扭曲的身体姿势中迸发出的无限悲苦,即便看不清耶稣的眼,即便看不到神父的脸,这种震撼也让安德烈暂时失语,他稍许体会到了那些信教人的一些心情,就连他这样的人在看到苦难之子时,也难免联想到自己,他自己万千个沉默受虐的漫长夜晚,他为了什么跪下、忍受、张开双腿、一次又一次地死去,那些说不出口的折磨让他在这一瞬间,也想跪下来交出去,把一切的痛苦交出去,求谁的宽恕,从而使自己解脱。

可安德烈没有动,因为即便他有一瞬间被震撼,他也终究明白,生命无常,信仰于他无用。他或许也像神父一样,过了苦修的日子,神父为了侍奉主,安德烈只是……想让生活继续。

神父没有再说什么,他在胸前画十字架,虽然他站起来,转身看了看安德烈。安德烈没有向他走去,始终停留在十字架圈的外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