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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派(140)

作者: 予春焱 阅读记录

他慢吞吞地出了门,妖精正在楼下厨房做饭,对着一本食谱在做马赛鱼羹,戴了顶厨师帽,假模假样的。

艾森在餐台前坐下,瞟了一眼窗外,看起来是刚停了一场雨,阴沉沉的天色下树叶绿得暗沉,枝叶垂头丧气,远处的天颜色更重,隐约有雷声听不真切,有虫和鸟趁雨间隙抓紧时间鸣叫,叽叽喳喳一片嘈杂,唯一的好处,就是卷来的空气凉爽清香,混着海和泥的气息,闻一下便能在脑海里投射出天高地远、山河远阔。

妖精不是一只开朗的妖精,他很少讲话,平时绕着洛斯转,洛斯不在就闷着头做事,他知道伺候好艾森,大家都不会有事。

“他们去哪里了?”艾森捏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你应该知道吧。”

妖精转过身,点点头,却没有回答。

“有带什么口信回来吗?”

妖精摇头。

艾森便也不说话了,低头喝他的茶,妖精等了一会儿,确认艾森没话要跟他说,才转回去继续忙碌。

或许是天气冷吧,天冷的时候人一来容易怀旧,二来容易寻温。艾森盯着茶面,想到了安德烈曾经讲过的一个冷笑话,现在艾森理解到了笑点,盯着茶面突然笑了一下。妖精转头看他,又转回去。

然后便是他当时讲那个笑话的场景,安德烈坐在桌前,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洛斯,留给艾森一个侧脸。他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拨弄自己的头发,因为手臂搭在桌面上,必须要低下头才方便手动作。他苍白的手从乌黑的头发上抚过,头侧低着,捋起袖子的手臂竖在桌上,橙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体的一面。然后安德烈讲完了那个笑话,洛斯咧开嘴笑,安德烈便也弯着嘴角笑起来,转头看艾森,脸上还是那种柔和的笑意,温温柔柔地望过来,看艾森的反应。

当时艾森说什么来着?

哦,说,无聊。

艾森记得安德烈的眼睛闪烁了一下,露出那种自嘲自苦的笑意,便转过去,说些什么别的话题,再没有提过这个。

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了,艾森不觉得自己会闲到捕捉这么一些细微的情绪,他那时都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时候他太闲了,红茶也是凉的,难以下咽,于是反刍过往的一些小事。

太敏感了吧。安德烈把所有这种时刻累积起来,最后爆发跟自己吵了一架,毫无意义嘛。他们总是矛盾、自卑、自苦,不像自己,大开大合,生死潇洒随意,都是活太久了才这么多苦痛烦恼,一死解千愁,不管怎么苦都要活着,就怪不得心事重重,眼神总是忧郁。

“他们还是没有悟透人生啊,”艾森放下杯子跟妖精说,“放下执念。”

妖精转回身:“跟我说话吗?”

艾森点头:“这里只有你跟我吧,我又没有精神分裂。”

妖精想了想,点点头,看着艾森一副准备“开讲”的神态,在想要不要拿纸笔记录一下,配合艾森的指导欲望。

但艾森刚挥了下手就觉得有点累,看来今天不适合输出观点,也好,就稍作休息,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大家分享他的人生观以及真知灼见。

他换了个话题:“你会干什么?”

妖精的眼神飘了飘,看起来在认真思考:“我会做土豆泥。”

“……不是,我是说你作为一个,呃,妖精,你有什么本事?”

妖精有点忸怩:“我不是那种很厉害的妖精。”

“这我知道。”

“以前活着的时候就不太厉害,”妖精用手指搓衣角,“我会一点简单的诅咒,但是基本也无害,还会跟动物讲话,会弹琴,还会一点弓箭……”

“哦,”艾森点点头,“一只普普通通的妖精。”

妖精给他盛碗汤,又去热茶,再去煎鸡蛋。

艾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继续说:“像我吧,女巫的诅咒我都能给防出去,除非她们疯了下一些绝命的咒……你的这种我都懒得防,你们应该伤不了人吧。”

妖精点头:“伤不了。”

艾森问一句,妖精答一句,很快艾森就觉得没意思了,仿佛在和一个人形应答机讲话。他拨了拨头发,低着头吃饭,不时朝他的手机看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比如道歉什么的。

直到他吃完饭,窝在沙发上打了几个喷嚏,发愣望了半天窗外的风吹树叶,天逐渐黑下来,还是没有人联系他,也没有人来道歉。

妖精来问他晚上吃什么,艾森躺在沙发里,抬起头问他:“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妖精点点头。

“不用告诉我。”

妖精再次点点头。

艾森无聊地翻进沙发,把自己裹起来:“随便吧,我吃什么都行。”

妖精得令便走进厨房,他身后的艾森掀掉毛毯光着脚跟过来,妖精弯腰去冰箱里拿东西,艾森就在他旁边转,妖精去洗菜,艾森就在他后面转,边转悠边问:“我有什么问题吗?我没有吧。”

妖精摇摇头,看了一眼他的脚,光着脚很容易着凉的吧。

艾森继续在他身边绕:“你觉得是我的错吗?”

妖精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艾森很真诚地问。

妖精停下手里的事,看他:“会。不是你的错。”

“对嘛。”艾森一只手臂撑着桌面,歪着身子侧着头,“我认为还是沟通的问题,对吧。”

妖精点头。

艾森放心地站直,自顾自抚了一下掌:“算了,他不了解情况,我不怪他,我比较大度。等他道歉就算啦,我这个人遇事不会往心里去的啦。”

妖精点头。

直到今晚的晚餐吃完,还是没有人来道歉。

直到第二天的三餐吃完、第三天的三餐吃完、第四天的三餐吃完,还是没有人来道歉。

期间艾森坐在餐桌边,坐在走廊上,坐在廊檐下,坐在院子里,坐在马桶时,望向天空,望向山下,有时候也没在下雨,总不可能来道歉的路上迷路了吧。艾森躺在床上,躺在沙发上,躺在地板上,躺在浴缸里,躺在草坪上,看着天空或天花板,在想也不算天黑呀,要明天再来吗?

第九天,还是没有人来道歉。

而且艾森的感冒还是没有好。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餐桌边,对面是规规矩矩、认认真真、沉默不语的妖精,正在切面包,把切得最鲜的部分给他递过来,自己吃烤焦的几片,艾森拖着下巴望窗外,幽幽地叹气,最近也没什么晴天。

他和妖精也没什么话题可聊,坐在一起只是沉默。还不如让羊驼留下来,啊算了,羊驼心眼太多,表面春风,背地使坏,两面三刀,但确实会恭维人,会讨艾森欢心,宫廷的弄臣是不是就是这种类型?只不过羊驼要比弄臣危险多了。安德烈也不错,啊,虽然有点野,但大部分时候都很宠人,很包容也很温柔,有点像一匹马,马是温顺的动物,它们的眼睛睫毛长,眼睛大,眼神含着苦和柔,像积了一场春雨,但它们跑起来又潇洒如风,奔腾不羁,带不上衔铁的马训不服,训不服的野马神出鬼没,站在山崖上朝下望,鬃毛昂扬地飞舞,躯干矫健凶猛,仍旧用那积雨的双眸扫视荒原,除苦和柔外,便是野性与自由。想必自由本就是苦和柔的变种,正因为做人心思百转千回,心事重重显出苦,怜情惜爱显出柔,但风一吹春雨便化,在苦和柔以外,人的向往,就是超脱土地,羽化登仙的自由。所以说,太矛盾了,一脚要踏在地上,手却想触天,既然心肠难割,何必奢求无拘无束,于是矛盾生出困惑,困惑带来烦闷,烦闷诱化暴戾、纠结、痛苦、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