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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长安(138)

作者: 于欢 阅读记录

“臣当时被契丹与奚所困,即将城破,事态紧急,便假装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在一封书信上按下手印,留做把柄,最后张守仁竟还拿右相李甫来压臣,如今想来,师州被围时,不可能有人潜入,所以他的人是提前安排在师州的,至于张守仁为何会提前知道兵败,臣到今日才想明白,原来奚骑的叛变,绝非偶然。”

当知晓一切计划的许贺子出现时,便已打破了这场僵局,而陆善的话,则让周王再也无法狡辩。

陆善之所以会在此时全盘托出,乃是知道周王已再无机会,而自己也可借此机会向皇帝表明忠心,摆脱嫌疑,还能将压在自己头顶的李甫彻底击垮。

皇帝怒火中烧的看着周王,不仅策划了今夜的兵乱,还与宰相以及边将勾结,这些行为,无一不是皇帝的逆鳞。

李恬环顾周围,忽然仰天大笑,他的双眼开始变得幽邃,“不愧是,太史局曾预言,有明君之相的皇十三子,连这样细微之事,都能通过推敲寻找到答案,只可惜,你现在成了残废,再也无缘那个位置。”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不惜让国家陷入动荡,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多少人要因你而家破人亡。”李忱骂道。

“你知道什么!”周王狂怒道,“你明白那种生来就不受重视,也没有人在意的感受吗,他利用完翁翁,巩固自己权力后,便开始疏远与冷落,而我,从小就不知道被捧在父亲怀中的感觉是什么。”周王看着李忱,“说真的,十三郎,我好生羡慕你啊。”

“这个盛世,是历代先皇用毕生血汗换来的,可是却因为皇帝的昏庸,盛世,在一点一点消亡,先是崔氏,后是张氏,太宗皇帝的心血,就快亡了。”周王张开臂膀,言语激烈,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只有我,我才是真心想要改变这一切,继承太宗的遗志。”他又看向太子,“而他,只是一个连妻女都无法保护的懦夫罢了。”

“你想效仿太宗皇帝,就凭你这种不在乎国家安危与百姓生死的人也配?”李忱讥讽道。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突然呵斥一声,“够了!”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堪,当年之事,真相重现,而他的眼睛里,仍然感受不到对当年那件案子错审的任何忏悔。

包括对于今夜,若非是李忱提前安排的地方兵团及时赶到,让长安城的动乱平息,否则一切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皇帝眼里却只有疑心,以及对于李忱一个亲王可以说动军官,调动兵马的忌惮。

叛乱平息,几位站在远处观望的将领想要出来替李忱说话,却被一个人所阻拦,那个人穿着大唐最高等级的盔甲,浑身是血。

“陈…”

他沉声说了两个字,“天心。”就让一众人忍下了这口气。

李忱的猜测之所以在上元节这三天,乃是因上元夜的特殊,原本应该在深夜紧闭的城门,以及入夜后的宵禁,在这三夜都会解除。

李忱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笛,两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明白,她并没有什么能力说动那些功勋卓著的统领将军听从自己的安排,今日的战乱能够平息,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都是母亲在庇佑,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善报,只是这份报,用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但是沉浸于后宫享乐的皇帝,浑然不知这些安排,远离朝堂数载,恐怕如今,他连百官都认不齐了。

皇帝对于今夜的叛乱,自然是愤怒的,但同样,他对李忱私自带兵入城,重提旧案,也是忌惮与不悦的,天子制定的规矩不能更改,皇帝的威严也不容冒犯,即便当年做错了,可皇帝却依旧不想承认。

“将今夜罪首,全部羁押!”皇帝怒道,“交由三司推事,宗室诸人押往宗正寺听候发落。”

“陛下难道又想遮掩当年之事吗?”皇帝的做法让李忱十分寒心,“皇兄的死,东宫的冤魂。”

“够了!”皇帝朝李忱呵斥。

“陛下明知道是一桩冤案,却仍然在审判书上画下敕字,东宫上千冤魂…”

“朕说够了!”愤怒的皇帝开始咆哮,源于他内心深处的害怕。

“午夜梦回,陛下难道就不怕吗?”李忱也用高吼回应,甚至盖过了皇帝的声音与气势,李忱的话直击皇帝的内心,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心中的怨恨与愤怒,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但李忱竟敢对着皇帝怒吼,这已是让人震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从混乱中捡回一条命的皇帝,低沉着声音说道,即便有所忌惮与不满,但他也从未想过要处置李忱。

李忱撑着身体从轮车上下来,无法站立的她,只能通过双手,拖着沉重的身体缓慢爬行,“你体会过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被人当做废物一样嘲笑,甚至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无法躲避,只能闭上眼睛等死的那种绝望吗?”

她身上还有适才被人追杀时留下来的伤,每一步都在撕扯着伤口,引发剧痛。

“你…”皇帝喘着气,双眼死死盯着向自己脚下靠拢的李忱。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李忱的每一步,都让人尤为的心疼,包括苏荷也为她揪着心,放在以往,她一定会冲上前去搀扶,但是今日苏荷忍住了。

张贵妃就站在皇帝身侧,她清楚的看到了李忱的每一个眼神,就像一个在深渊中苦苦挣扎垂死之人,眼中早已经黯淡无光。

李忱想要通过这样的方法告诉皇帝,那件案子,对于李忱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爬到父亲跟前,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只想要,我的母亲。”

披头散发的皇帝颤抖着后退了两步,破烂的黄袍坠到了地上,上面是满是污渍与数不清的血迹。

自幼失去生母,寄人篱下,少年时期,终日都在惶恐之中度过,这样的人生,皇帝也曾经历过,一眨眼便是五十年,五十年后,这样的场景却在太平盛世中重现,年少时的抱负,他早已忘却,只剩下残留在梦境中的恐惧与仇恨。

李忱拽住皇帝的衣袍,双眼已涨红,哽咽着说道:“把我的母亲还给我,父亲。”

皇帝被李忱的眼神所吓,甚至不敢直面那张面孔,是心虚也是愧疚。

就是这样一幕,让刚刚还在长安城大街小巷中浴血奋战的大唐勇士纷纷落泪。

也是在这一刻,皇帝在所有人眼中已再无那个盛世明君的形象,为君不仁,为父不慈,君父二字,放在皇帝身上已是侮辱。

眼见无法阻止,也无法收场,恐慌的皇帝开始朝众人狂吼,“都给朕滚,滚出去。”

皇帝咆哮过后,大殿内变得十分安静,众人看了一眼李忱,纷纷退下,就连搀扶皇帝的冯力也被撵走。

张贵妃从殿内走出,从苏荷身旁走过时,她叹了一口气,“走吧,她不会有事的。”

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皇帝一把瘫坐在地上,他看着李忱,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怒火,“你难道,也想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