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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皆你(15)

“没什么印象。”我一边盛饭一边嘀咕,不料却被老妈听见。她竖起手指虚戳我脑门,说我没有良心。

据说那个花姨照顾了我大半年。

可是我真的没印象,也不怪我吧,毕竟那时候还小啊。爸妈都说我是个忘性挺大的人,活得没心没肺的。我好像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就随便他们说去。

外壳破旧的车子仍旧坚强的晃动前进着,似乎永远到不了目的地。我靠着座位上硬硬的坐垫,车晃得让人想睡觉。

朦朦胧胧里,我梦到了初见他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春末。作为学校宣传部的小狗腿,我要去找编辑部的部长约画稿时间。

出于礼貌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就推门进去。没想到正对面就坐着一个人。

他穿白色衬衣,坐在书桌后,似在专心思考。笔在指尖转着,成为屋里唯一的动态。

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江源镇到了!”司机雄浑的嗓音把我一下子从美好的初见踢回了现实,紧跟着车子猛地一停,我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在了前面座位的靠垫上,感觉鼻子都歪了。

谢过司机之后,我背着包,提着一袋行李下了车。

站在汽车的尾气里,望着汽车继续一颠一簸地前进,恍然间我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而且,竟然还泛起了想家的一点点伤感。

人们回到故乡应该都会很有感触吧,热泪盈眶什么的也很寻常。

而我,对于这个几乎没什么记忆的故乡,只有淡淡的惧怕和陌生。

“江怀夏。”

还没来得及把内心的一点儿小伤感憋回去,就听到后边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尘土飞扬里站着一个穿着很随意的男生,松垮的白色上衣,黑色运动短裤,碎发在额前潦草戳着。

长得很帅,就是神情看起来好像有几分不耐烦,像来讨债似的。

“是我。”我跑上前去,“你是?”

他瞥了我一眼,说:“花姨叫我来接你。”

我点点头。

看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估计是觉得这差事很麻烦吧。

他伸手拿过我的行李袋,然后转身迈开脚步:“走吧。”

“等等,我系下鞋带。”说着我蹲了下去。他本已迈开脚步,又重新站住,用一种类似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

这什么意思?鄙视?嫌弃?

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也是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有敌意?

我也直勾勾地看回去。

他倒是愣了一下,目光转向远处公路的尽头。

沿路边走了大约五分钟,他带我拐进一条小路。

路很窄,两边都是人家的墙,大概只容得下一人通过。没走几步就是灰色石阶,再一段平路,然后又是石阶,一层层叠上去。

我抬头看去,好家伙,最高的房子在山顶。

没走几分钟,我呼吸就急促起来。可能是在城里好吃懒做太久了吧,不太适应这种回家还要爬山的生活。

“帅哥你好,走慢点行吗?”我实在不行了,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商量,“我没怎么爬过山。”

那臭着脸仿佛债主一样的人物正要上一级台阶,闻言脚步顿住,侧过来半个身子睨着我,“你管这叫山?”

“就是很高啊……”

“是你缺乏锻炼吧。”他收回目光,像是懒得搭理我的矫情。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话里句句带刺。

我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对啊,我就是缺乏锻炼。你是登山达人上下几百个台阶不带喘气的行了吧,我不行,我从小长在温室里呢!要么你告诉我她家哪个门牌,我慢慢爬过去好了!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哒哒哒”一通,像打机-关-枪一样。说完,我整个人都畅快了。

被扔到深山的坏心情,某人不回消息的苦闷,令人作呕的大巴气味,燥热的暑气……全都都瞬间散去了。

至于会不会更深地得罪他这个问题,谁管呢,反正我礼不礼貌他都是这副态度。再说也不一定会再见面。

我做好了要跟他对骂的准备,没料他只是很深地看了我一眼,撂下一句:“这儿没门牌。”就继续往上走了。

不过,脚步倒是放慢了些。

不知什么时候雾气散去,烈日当空,张牙舞爪地散发威力。好在台阶偶尔有院墙的阴影挡住。

山里的天气好奇怪,只要照不到太阳,就很阴凉。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

我往上走着,偶尔看见破了一角的灰色台阶,露出底下的褪了色的红砖瓦,长满了绿苔鲜。

这画面莫名像日式电影,我体内的文艺细胞开始复苏,一路东张西望。

路过一户人家,居然看到门口放着盖棉被的大冰箱。无人看管,棉被上放着一个塑料盒,旁边立着张牛皮纸牌,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赤豆,五角。

白唐,两支五角。”

溽暑的热意在这时刷一下冒出了头,我向来是不记仇的,几乎没怎么思考地叫住他,“哎——”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我自动跳过称呼,说:“……我请你吃冰棍儿吧。”

我指了指冰箱,“这是卖的吧?”

他拎着我的行李袋,迈开长腿走下来,这回,说话难得没有夹枪带棒,“打开,自己挑。”

于是我揭开棉被,抬起冰箱盖,拿了支赤豆的,“你喜欢什么口味?”

“随便。”

那就选贵的吧,赤豆。虽然也贵不到哪里去。山里冰棍的品种贫瘠,物价也很贫瘠。

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袒露本次请客的重点——让他把行李袋给我拿钱包,就看到他已经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放进了盒子里。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请你……”我指了指冰棍。

他打量着我,“你身上有钱?”

“行李袋里有。”

“不用了。”

“……”

后来我们谁都没说话,债主估计是懒得开金口,而我,光是爬接山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更没闲心和他聊天。

“到了。”冷不防听见他声音,我抬起头来。

眼前出现一幢楼房,三层,外墙漆成烟绿色,深红的顶,白色阳台。带了个很大的花园,甚至还有铁门,画风跟灰扑扑的小镇十分格格不入。

我以前生活在这种童话般的房子里?

也太幸福了吧。

我又看向眼前的男生。无论态度如何,总归他把我安全送到了,而且,后半程我俩也算相安无事。

这么想着,我刚要说声谢谢,就看他推开铁门,迈开长腿走了进去——原来那绕在栏杆上的锁链只是摆设。

“那个,你也住她家?”我小跑几步追上,脑袋里冒出了大大的三个字——“不要啊!”

然后,这位刚替我付过账的债主,又慢慢眯起了眼睛。

根据我的经验,这是要冷言冷语的前兆。也行,来吧,这回我有经验了,不就是比嗓门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