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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93)

作者: 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梁倾在社交媒体的使用上有种不符合时代的迟滞感,她很少使用表情或是图片,发来文字时亦是标点符号整洁。

只有一次,梁倾给他发来一张照片,大概是公交车上的窗景,途径南城的某个公园,车窗框住深深浅浅的绿色 —— 梁倾说‘夏天真好啊。’

那天他在谈判桌上耽搁一整天,晚饭时粗略扫了一眼,并不着意,又继续投入工作。

此时此刻,夏季已过,他埋在这亲人堆里,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只言片语里带着怎样一种细微处的温柔。

他为什么不回复呢?当有一个人如此温柔地跟他说‘夏天真好’的时候。

那温柔曾是属于他的,但他又已失去了。

“怎么了?”蒋思雪问。她见周岭泉攥着手机起身,面色苍白,似是失神。

“项目上出了点事情,我得往东边去。”

蒋思雪自然要留他,说:“什么急成这样,脸色这么差。”

蒋振业在桌边阴沉道:“他要走让他走。还怕他饿死不成。”

蒋思雪抿唇。

陈谦道:“岭泉脸色是不好,要不劳烦李叔开车送一趟。别叫你妈妈担心。”

周岭泉推辞,不多言,朝着桌上的人颔首,便真的加快步伐,径直走了。留下桌上的人,一时面面相觑。

他绕过两重走廊,大概因为一夜未睡,有一阵耳鸣,后不知为何,餐厅那头的喧闹又如涨潮,渐渐回到他耳边,在这从来静寂的屋子里如同幽灵低语。

他无法不听得真切 —— 听那头蒋思梅打着圆场说‘岭泉早晨上了香,已是尽了心。’

又听蒋岭章的声音传来,说,‘岭泉也不跟我们去墓园,外公你随他去吧。’

蒋振业将白琼之的离世归因于周岭泉十五岁时独自去港城的叛逆之举。

白琼之的墓园周岭泉从未踏足,立碑的后人里也没有周岭泉的名字。

这是他得到的惩罚。

周岭泉难得狼狈,逃也似的加快脚步出门,将那些温热的冷言冷语,阴冷的温情脉脉都甩在身后 —— 绕过一条小道,他追着赶着,终于站在阳光下头,这才松一口气。

第53章 新生命

又过了两周。转眼便到了九月中。

除何楚悦千里追爱, 成功脱单之外,日子无甚新奇。这对小情侣虽暧昧期多有摩擦,但真开始交往之后倒还算稳定, 短短半个月, 那男生已趁周末来了一次北城。梁倾也见了一面,是个清爽寡言又带点艺术气质的人 —— 确实是何楚悦的理想型。

姚南佳本也想挺着孕肚出席,又被陆析好歹劝了回去。

她已经足月, 但孩子还没动静。她本人倒还算淡定,但急坏了陆析, 前后进出了几次医院, 胎儿一切正常。她在医院住了一周, 吵着要回家。

陆析一面为了姚南佳焦虑,一面由于旧城改造项目的投标出了问题导致他无法顺利交接工作专心陪产而焦虑,梁倾中途在姚南佳家中见过他一次,见他整个人不修边幅极了。

听姚南佳私下说, 他最近睡眠状况也差, 吃起了安眠药, 但效果一般。

这日是个周六, 中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陆析因有工作不得不出门一趟,何楚悦又飞去了西宁,他因此邀了梁倾来西边他家中作陪。

姚南佳倒是淡定得很,梁倾到的时候她正在沙发上翘脚吃着秋葡萄, 看综艺傻乐。

但她的身体仍是肉眼可见的变得极笨重, 不过小两周没见, 梁倾觉得她的肚子肉眼可见又打了许多, 像个可怖的肉瘤, 使她整个人都失去了轻盈和平衡。

从前在学校时姚南佳因高挑苗条还有个“姚美人”的绰号。

梁倾心下不知为何,有一丝难过的情绪,一闪而过,她走过去如常说:“虎皮蛋糕给你带来啦。不过你家老陆千叮咛万嘱咐了,说不能给你多吃。”

姚南佳欢天喜地地接了过去。

“医生说最晚下周三,不然得打催产针?”

“是。这孩子大概跟我一样懒。”

“没事儿,就是在你肚子里呆着太舒服了。”梁倾打趣,却难掩语气中的一丝担忧。

“可不是。”

因睡眠不佳,姚南佳眼底黑眼圈重,且脸颊上亦起了些斑。但梁倾看着她,见她脸上的神色又极宁静,黯含细细的一种喜悦。

陆析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但姚南佳不是,她不是即将成为一个母亲,从选择孕育这个孩子的第一天起,她已经成为一个母亲。

丑陋与神性,寄生与供养,就这样在每一个选择孕育生命的女性身上平静地存在着。

梁倾不可避地想起林慕茹。

据林韬前些日子来电,林慕茹状态总体在改善,但仍有些起伏,见好时能认全他们所有人,只是对于时间认知仍然有些混沌,总以为梁倾还在读书。有时林韬尝试将这些年的事情说与她听,她有时似是懂了,有时又呈现一种抵抗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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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同看了会儿综艺就到了十点多。姚南佳先去洗漱睡觉,因陆析交代过他今晚可能在公司加班,因此梁倾带了套换洗衣物准备在客房睡。

她向来晚睡,难得闲下来,便在床上浏览社交媒体,见林小瑶发了一组照片在朋友圈,是她与室友们去颐和园泛舟的照片。

她穿一条白色的绣花布裙子,在水边柳荫下笑起来的时候,与林慕茹年轻时太过神似。

梁倾半梦半醒,一时梦到工作上错失了ddl,一时又梦到小时候她母亲带她去省城的游乐园,在一张满是绢制蝴蝶的布景前拍照,亦是穿那样一条白底绣花的布裙子。

再醒来时,一看手机十一点刚过,她朦朦中听到主卧有些动静,听了一阵,仍是不放心,便起身去敲门。

敲了一阵,南佳才应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厕所里。

梁倾心下一紧,听那边姚南佳悉悉嗦嗦一阵,再打开门时,她脸上也难掩紧张,说,“阿倾,我见红了。”

备产包早已准备妥当,姚南佳比梁倾反而显得淡定些,下电梯的时候还玩笑道:“在医院住了两周没动静,偏偏挑今天,这孩子好叛逆,存心气我呐。”

梁倾勉强对她笑笑。

医院在东头,姚南佳家在西边,但好在晚上北城大概是不堵车,也算是万幸。

陆析公司也在东头,姚南佳要她暂时不要给他打电话,帮不上忙,也怕他匆匆往回赶出事。

陆析走前给梁倾留了他司机的电话,但梁倾拨了两次,接不通。

只能叫专车,也是无果。他们这儿是西边的居民区,周六晚上这些平台司机们大都去了东边年轻人活动的地方拉生意。

“我开车吧。”梁倾果断做了决定。

她读研时为了带林慕茹往来看病,早早就考了驾照,也算是个老司机了。

来北城这些日子,姚南佳这辆车她也开过许多次。

此时这是最优选择。陆析叫她过来作陪也有这一层考虑。

梁倾虽心中思绪繁杂,但真等到将姚南佳安在后座上时反倒镇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