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哪?”朱颜问道。
曲姑一见朱颜主动问起皇上,连忙回道:“在前面勤政堂。”勤政堂位于仁守堂的正前方,中间隔了座矮墙及长廊。
“我过去一趟。”朱颜起身往外走。
她在仁守堂已住了四五日, 瞧狗皇帝这架势,是打算让她长住在这里, 不愿她回芙华宫, 前几日是一心挽留,今日是索性把她常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从仁守堂往勤政堂的长廊, 两旁种有一排绿竹, 南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
朱颜带着曲姑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勤政堂的后门, 门口有两个小内侍守着,看到朱颜时有些惊讶,连忙行礼, 其中一人小声禀报,“朱娘娘,皇上正与几位宰相们在议事。”
朱颜没想到这么不巧,随口笑问了句, “皇上有说我不能进吗?”
“没有。”那人如实摇头回道。
“我进去瞧瞧。”朱颜说着, 那人立即殷勤地让开一步, 他对面的高个子, 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也没有阻拦,反倒是曲姑诧异地看了眼朱颜,下意识劝阻,“娘娘,这只怕不合适。”
以前娘娘从来不干这样逾规的事。
除了对皇上,其他事上,娘娘其实很守规矩,尤其是遇上这种前朝事,娘娘从来是主动避开,掉头就走。
“你在外面候着。”朱颜交代曲姑一声,举步往里走。
本朝防女主专政,防外戚专权,却又没有明确规定,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究其原因,便是开国那位太后常插手政事,使得开国高祖,不敢制定这样的规定。
当年,庄肃太后干预朝政时,曾明言:国朝以孝治天下,皇上是因孝道在政事上请示于她。砍了一波人后,就再也没人在朝堂上瞎逼逼了。
所谓制度规矩,看的是解释权握在谁手里,怎么去解释了。
勤政堂分前后明暗两间,用一座十二扇千里江山图的屏风隔开,前堂为明间,是皇上办公及与大臣们一起议政之所,后面暗间为休憩的地方。
朱颜刚进去,就听到狗皇帝的声音。
“……淮南水灾一事,按郭爱卿及工部提交的法子来办,高昌国的使臣,朕就不见了,让鸿胪寺负责接待,如有不决,由谢爱卿和华爱卿共同决定。”说完,又问了句,“还有没有其他事?”
“京兆府尹郑实,反应了一桩事,近来,京中邓氏女的和离案件,突然增加了许多,还有清河王、辽阳王、广陵王传书到宗正寺要求与王妃和离。”中书令谢无禀告道。
清河王和辽阳王是狗皇帝的叔叔。
广陵王是狗皇帝的哥哥。
这三位藩王的王妃,都出自邓家。
“都判了吗?”狗皇帝问道。
“一开始判了五例,但后面实在有点多,郑府尹不敢再判,全压在京兆府衙门,又请了信都长公主去说和,收效不大,只有三家撤了案。”
“这种事,还需要报到朕这儿来?”
狗皇帝生气地扫了一圈坐着的五位宰相,他心里清楚,他们哪是判决不了邓家女的和离案,他们只是想借此事,来进一步探知,他对邓家的态度,毕竟,邓家流放了一批,还有一些人只是免官。
另外,邓家四位尚公主的,也只襄阳公主和离了。
他们无法保证,邓家将来会不会有起复的可能。
“既然提起来了,朕倒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狗皇帝索性看看他们对邓家的态度。
只是不出他意外,侍中令狐游和右仆射尚全,旗帜鲜明地率先支持判和离,中书令谢无和左仆射郭伍希望酌情处理,上百桩案子太多,影响不好。
侍中华光直接从道德层面批判这些人,“罪不及出嫁女,女方家出事,男方便提出和离,明显是品行不修,应该杜绝这种风气的蔓延。”
“怎么杜绝?国朝没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许和离。”狗皇帝淡淡看了眼华光,他不在乎邓家女和离的案子,但对于通过这桩事,来试探他对邓家的态度,他一如既往地反感。
知道邓家根深树茂。
因此,他对邓家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十分明确,可总有那么一批人,喜欢自作聪明,不停在他面前提邓家。
“华爱卿,朕不是先帝。”狗皇帝又道,罢免的人,他不会再起复,“这桩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郑实要干不了,就主动挪位置,让能干的人上。”
五人齐齐应了声唯。
狗皇帝见无事,便让他们都退下。
朱颜见大臣们都走了,才从屏风后面出现,因为出现得突然,狗皇帝脸上的厉色与浑身的威势都还没有散去,“你怎么在这里?”
朱颜吓了一跳,忙回道:“我是从后门进来的。”
狗皇帝收敛住气势,眉眼里很快多了一丝笑意,“阿颜,你来找朕,是不是想朕了?”
想你个大头鬼。
一时间,朱颜真的难以适应狗皇帝的变脸绝活,移开眼,“我进来时,正好听你们说起邓家女的和离案子,华侍中的那句话,罪不及出嫁女,却没说错。”
昨天襄阳公主进宫找她说话,也说起了邓家女的事,语气中颇有几分为邓家女抱不平,觉得这些人遇人不淑,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
“阿颜就算同情她们,民间夫妇之事,朕也没法去干涉。”狗皇帝不愿意管这事。
“只要抓几个典型,在判和离后,揪出男方有作奸犯科的给予严厉处罚,那些因邓家出事而提出和离的,便会自动撤案。”
狗皇帝摇头,“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告诉世人,邓家人不容欺负了,邓家还没有倒。”
朱颜听了,瞬间明白过来,狗皇帝并不是没法干涉,而是不愿干涉,尤其不能让世人认为,他对邓家还存有余地。
“你真想朕干涉?”狗皇帝握住朱颜的双肩,让她在一张围椅上坐下,盯着她问道。
朱颜心里明白,她不该提及这些,并且,明显有些违背狗皇帝的心思,可是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她,仿佛只要她答应,他便会去做的架势,哪怕违背自己的心思,也再所不惜。
她觉得,她可能疯了。
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些天以来,一直压都压不住。
她想试试,他对她的忍耐度和底线,到底在哪里?
所以,她看到了自己点头。
也看到了狗皇帝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答应了,喊了张忠国进来,吩咐他去把京兆府尹郑实召来。
“我要回芙华宫。”朱颜重新提了这个话题。
“回去干什么,芙华宫离乾元殿远,不像住仁守堂方便,朕能时时见着你,仁守堂之前除了三郎和阿稷住过,也没有其他后宫嫔妃住过,你再住阵子。”
又是这话。
朱颜心中一动,要推开狗皇帝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改为抱住狗皇帝的脖子,凑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是在担心,我回芙华宫后,便又不理陛下了?”
这话一出,朱颜感觉到狗皇帝身体微微一僵,甚至因为离得近,肉眼可见地察觉到,狗皇帝神情中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