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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73)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这碗羊肉汤饼,可说是他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巩长意翻出碗底的几块羊肉,不忍再吃,只稍作嗅闻,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这肉是臭的,烹制它的厨子为了掩盖其味道,只好多放了些去腥膻的作料。若是作料齐全,臭肉本身也能被掩盖一二。

但这厨子偏又用了猛火,将羊肉里的油脂尽数逼了出来,作料不能入味,酸臭却都被大火锁进了油脂里。

巩长意怒火中烧,良久,才整理好神色,故作镇定地问吟风:“这是小儿相韬所做?”

吟风欠身回道:“是,也不是。”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套京兆府杂役的服饰递上前去,“您换上这身衣物,与我一同前去公厨,便都能知晓了。”

巩长意梗着脖子,执拗着不肯应答。

他隐约知道,他的儿子定是犯了弥天大错,定是欺瞒了自己。他明知被辜负的是自己,却不敢前去戳穿。

若是他去了,就半点转圜余地都没了啊。

吟风眼睁睁看着巩长意的眼眶染上猩红,她叹了口气,托举杂役衣物的双手更是顿感无力。

就在她以为希望渺茫的时候,手上却是一轻,只见巩长意憋着一口气,接过了那套衣服。

吟风迷茫了一瞬,只听巩长意年迈羸弱的嗓音重重起誓:“小姑娘,我绝不会包庇他的,你放宽心。”

说话间,巩长意颤颤巍巍地披上了那套杂役服饰。背影随脚步越拉越长,却因为父之责,而越发巍峨起来。

周沉趁着空隙收拾好食盒,唤回失神的吟风,嘱咐道:“快跟上去吧,别出了差错。”

吟风忙接过食盒,“你且等等,巩吏厨走了我就再些好吃的送来。”

她随口一说,周沉却觉春风吹过,面颊暖暖的,还有些痒。

他道:“我等你。”

话音落下,吟风已经跟着巩长意而去,半只脚踏出了府廨,听见周沉的回答,她抬高音量,轻快地“嗯”了一声。

许是吏厨一事烦闷已久,方才得见破解希望,她回答的声音也显得灵动许多。

及至此时,周沉才察觉到,他回答“等她”时,明朗的心境和轻扬的嘴角。

明明焦头烂额的文书卷宗摆了满桌,明明腹中空空还未进半口温粥。

第50章 糖芋苗

朝食将将开始, 公厨小院里挤满了统一着装的京兆府衙役。

吟风手提食盒,疾行在巩长意十步之前引路,等踏进院门, 她便与陈娘子一同去后厨忙碌。事前安排好的孙亮接过棒,领巩长意坐到了廊下一处角落里。

因是背对着后厨方向, 再加上这身统一的衣着, 巩相韬暂时不会注意到此处异常。

孙亮端来衙役们吃的餐食呈给巩长意, 一份羊肉汤饼里毫无肉星可言, 一份稀粥里清可见碗底。

礼部的精膳清吏司毕竟代表着皇城威严, 吏厨们手艺再差劲, 食材方面也不该如此敷衍了事。

巩长意埋头尝了两口,胃里翻江倒海。食材不洁都是其次,最让他难过的还是遭人戏耍。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与此同时,与前日相同的情节依旧在上演着。本就不喜羊肉的温若云只喝了稀粥,整碗羊肉在衙役们略显艳羡的目光下倒进了泔水桶里。

巩相韬眼中尽是倨傲, 对这些暂无官职品阶在身的衙役们满眼轻蔑。

衙役们甘心咽下, 也只为“饿不死”。

这些衙役们每日间要做的辛苦活不少, 巡逻视察、守卫安宁,满京兆地劳累,却连一顿尚可的餐食都得不到。

巩长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想着这些衙役们都能咽下,他又如何能逃。

就着这碗腥膻酸臭的浑浊肉汤,一仰头,巩长意竟都囫囵着吞下。

不过一个清晨, 巩长意的神态全然不同了。

他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枯涸的手指不住发颤。最后, 他将空碗重重扣在桌上,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巩相韬终于发觉出了不对劲。

巩相韬先是一愣,随即唇齿翕动,满怀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角落:“父亲?您……您怎么穿成这样?”

巩长意如鲠在喉,将筷箸狠狠摔在巩相韬脸上,“不穿成这样,看得到这出好戏?”

他又指了指泔水桶里的残羹,愤恨问:“这就是我教你的?”

巩相韬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狗急跳墙间,看向了孙亮。

既已被亲爹识破,那他也没什么好藏的了,当即便破口大骂,用词之污秽简直不堪入耳。

若非巩长意执意要挡在孙亮身前,怕是那唾沫星子都能把孙亮活活淹了。

孙亮当然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撂了脸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光会耍嘴皮子有何意趣,不若我们上公堂分辨分辨?”

巩长意扶着廊柱,勉强支撑着身体,“我这逆子究竟还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

孙亮远远朝陈娘子和吟风使了个眼色,一人带着满身伤痕的清妓玉杳,另一人手持卖身契等物证,另有大勺和小鼎帮衬狱卒押来倒卖臭肉的中人。

人证物证俱在,巩相韬还未组织好辩解之词,他身后那名叫成玉的小厨役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巩相韬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厨艺当做替身,来欺瞒巩长意之事尽数陈情完毕。

巩长意听罢,已然面色铁青。

吟风上前扶稳了巩长意,不卑不亢道:“我们并非有意为难您,只是担心不将真相揭开,他会骗您一辈子,我们也难求公允……”

良久,巩长意才挺直脊梁,抬首望着无垠的天际。愤恨也好,无奈也罢,都在他脸上渐渐消散。

巩相韬苦苦跪在他脚边,哭得悲痛欲绝,一声声地喊着“父亲”,指望他能一时心软,维护自己几句。

可巩长意却没有丝毫想要理会他的心情,末了,只是缓缓别过脸,朝孙亮摆摆手:“把这逆子带去公堂,秉公办理,不得徇私!”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口不择言的巩相韬连自己父母亲族也辱骂起来,势要鱼死网破的模样。

等孙亮费劲将他拉出公厨小院,巩长意才捂住了绞痛不已的胸口,还故作镇静道:“都是我的过错,让京兆府诸位见笑了。”

他说这话时,已没了丝毫为老者的尊严体面。

巩长意年少入宫城,跟随御厨身后学手艺,为及而立之年便已在御膳房掌勺,几年后当上御膳房总管的他,更是平步青云。

一生顺遂,独独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教他晚年不得安宁。

既然自己管教不好,那便交给京兆府,用金科玉律去管教罢!

巩长意长叹一声,把心头的郁结都舒展开,也不再囿于巩相韬带给他的苦闷里。转而瞥向吟风,问道:“你是京兆府公厨原本的掌勺?”

吟风点点头。

“我方才听你说,要给京兆府少尹做好吃的?”

巩长意难得来了兴致,他还是头一回在公厨瞧见女儿家。人看着机灵,就是不知厨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