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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小厨娘(52)

作者: 雀知 阅读记录

郎中好不容易止住他伤口的血,这会又崩裂了,纱布都不够用了。赵士谦见状连忙上前劝慰,“你别着急,这不是还有我跟周沉……”

孙亮歇了没有半口气,目光又锁在了赵士谦身上。

他猛地一啐,怒道:“赵司法,你怎能跟这种人当朋友!眼瞎了吗?你要敢为他说话,我孙亮死也不放过你……”

赵士谦彻底沦为孙亮的活靶子,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都朝他袭来。

孙亮压根不听劝,半晌,赵士谦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躲到周沉身旁,看向同样神情复杂的晏公子,“究竟发生何事?贵府夫人好端端地,为何要劫质女子?”

晏公子怔然摇头,“我娘虽行为不端,但绝不会犯劫质之罪。你们要找的姑娘,怕是已经卖身进了晏府……”

“你胡说什么!”孙亮忍着伤口滋血的剧痛,吼道:“陈娘子前几日还在西市卖云吞呢!放着好好的食铺老板不做,做你家女奴,受这般□□?”

晏公子咬着牙,下了决心:“此事,得从我父亲替我议亲开始说起。”

“我本是由妾室所生的庶子,我主母再生下嫡姐之后,便一直无所出。父亲将我养在主母身边,外人误会我是嫡子时,父亲也不愿多做解释。”

晏公子满眼茫然:“等我到了议亲年纪,父亲动了念头要将我记到主母名下,做嫡子,写进族谱正统。好让我也风风光光娶个雍州城的高门嫡女。”

“父亲的做法彻底激怒了我娘,我本该是她唯一的依靠,却成了她为别人做的嫁衣……我娘彻底入了魔障,总想着买个年轻女奴献给父亲,等生下一儿半女再过继到自己名下。”

吟风听着晏公子的话,又忆起西苑的情景。

陈娘子竟是被那妇人买来献给自己的丈夫的……吟风汗毛倒竖,皱着眉头不忍去听。

晏公子朝向周沉,又是一拜,“先前她已经买过三个女奴了,我虽劝慰过,但并不起效。还请少尹明鉴,我娘再胆大妄为,也不可能劫质良家女子啊!”

晏公子声泪俱下,绝无撒谎的可能。

只是口说无凭的道理晏公子也明白,他起誓完,当即就吩咐了身边的小厮去西苑找管事嬷嬷找陈娘子的卖身契。

事关晏府清白,小厮跑得飞快。没过一会,小厮便手拿一纸契约,呈给了周沉。

照契约所言,典卖陈娘子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指印、署名俱在,无可抵赖。

且陈娘子这契约,因是注明了需怀胎十月后将所生育之子女归还晏家,契金也比大多卖身契高出一些。

也就是说,陈娘子此时此刻,的确是晏府的家奴。

孙亮再是难以置信,也已经吐不出任何话来。

卖身为奴便是同主人家签了生死契,无论如何谩骂殴打,官府都没有插手的道理。

孙亮颓然,愣愣看着身边尚在昏睡的陈娘子。

即使喝过安神汤药,她的睡容也并不安详,似是在梦中也忍受着煎熬。

陈娘子家世可怜,父母年迈,兄长患有腿疾,一家人都指望着她一个弱女子。她愣是一声不吭地抗下,靠着一块胡饼、一碗云吞,在西市的美味云集中生生撕出一道口子。

不仅养活了家人,还越过越红火起来。

可她珍重的至亲却为了一笔卖身钱,就狠心将她送入虎口,断送她的一生。

周沉阅过契书,“晏公子想如何解决此事?”

晏公子长身而立,虽似修竹,却也只是一支经不住风浪的弱枝。

眼前的他,早就被狂风骤雨打乱了矜持,全无方才待客时的温文尔雅,徒剩了满心执拗。

他看着周沉,漆黑的瞳子黯淡无光,“卖身契我不会还给你们,晏家管束家奴,本就无错。”

第36章 毁契

此话一出, 满堂寂寂。

埋首侍奉在侧的家奴们也都默然着竖起耳朵。

晏公子待他们一向亲厚,若是碰上卖身缘由有异议,他也定会差人帮着处理好家事, 若是也好心无旁骛地在晏府侍奉。

像陈娘子这般被黑心肠父母强行卖入奴籍的,晏公子大多会销了卖身契, 让她在自家商铺或是庄户里找个能糊口的活计, 户籍仍能算作是良民。

可眼下, 晏公子明显是铁了心肠, 不愿意销掉陈娘子的奴籍。

即使尚有冤屈, 但卖身契被人握在手中, 陈娘子就是奴籍。以奴告主是大不敬,须得挨了板子才能对峙公堂。

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一个弱女子可以挺得过那顿板子。

晏公子只有这样做,才可以保护自己的娘亲、保护晏家的清流名声。

孙亮惶惶着反应过来,登时怒火攻心, 全然不顾自己满身的伤。

他一个暴冲甩开为他医治的郎中, 脚踹屏风的同时, 双手也已顺势钳制住晏公子的衣领。

速度之快,让周沉和赵士谦都来不及反应。

晏公子受袭,一群家丁都慌乱着围了上来, 将这间厢房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未等晏公子发难,孙亮就已力竭倒下。

吟风不忍去看,用侧脸对着晏公子,怒问:“晏公子待我谦逊有礼, 对打翻菜品的家奴也爱护有加, 难道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吗?”

晏公子喉咙发紧, 强撑着道:“请诸位来是为选聘会, 现下宴会已散,又有家事烦扰,请恕我招待不周。”

明显是赶人的意味。

吟风气呼呼盯着晏公子,半晌就憋出了一句:“欺人太甚!”

家奴们正要动手送客,此时旁观许久的周沉才终于出了声:“晏公子说这是家事,我却不这么认为。”

晏公子紧紧攥着陈娘子的卖身契,心中决然:“她是我晏府的家奴,自然轮不到周少尹来管。”

周沉慢条斯理道:“晏公子养尊处优,怕是不知道卖身契不仅要签字画押,还要移送官府当堂审查存证。若是画押的指印并非陈娘子自己,这纸卖身契也就做不得数。”

因卖身为奴者大多并不识字,留下的红指印就是唯一的线索。

周沉信步取来桌上的红印泥,“取证陈娘子的手印,与卖身契细作对比,便可知其真相。”

红印泥交给晏家家奴周沉并不放心,但自己和赵士谦又是男儿身,更不便抓着陈娘子的手来取证。周沉视线扫过一圈,落在了吟风身上。

接过红印泥和白纸,吟风垫着脚步走近陈娘子病榻。

她尚昏睡着,吟风细致地展开她的手。陈娘子手掌娇小,细弱的指骨连着的却是粗大的指关节,很有可能是常年劳累积攒的关节炎症。

肌肤上更是薄茧连着厚茧,小指冻伤严重,皮肤皲裂严重,颜色发紫,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冻疮。

吟风的手也挨了冻伤,与她感同身受。涂抹印泥的动作也更加小心翼翼。在周沉的指导下,吟风分别取了陈娘子掌印和指印,用作对比。

待红指印略微晾干,周沉转头看向晏公子。

后者仍紧攥着卖身契,直至周沉开口催促,他才颤颤巍巍着交出了那一纸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