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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行(99)

作者: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

林霰苍白的唇微微挑起,说道:“可若是封口的指令来自上面呢?”

了渡瞳孔骤缩:“你是说……”

首先从文书的真实性上来说,如果上面所述内容并不存在,东厂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从霍松声手上抢东西。可如果文书上写的是真的,说明十年前真的有一批粮食途经水路,送往溯望原,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当年戚时靖率军驻扎漠北,与回讫日夜作战,每每军报传回长陵,皆是形势大好。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必胜,回讫必歼。

然而溯望原与内陆隔着崇山峻岭,一道漠阳关几乎将其与中原割裂。一封封发给长陵的信件,究竟是求援,还是报捷,无从得知,只是若有人有心要瞒,太容易了。

五百万石粮食,至少需要调动十个城池的粮仓,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传出一点风声,谁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步,又是谁有这个权力堵住悠悠之口?

了渡后心漫过一层冰冷的湿汗,他摇头道:“大费周章瞒住天下人去送一批粮食,图的什么?这道理说不通。”

“是啊,说不通。”林霰不知何时将玄铁戒攥在了手心里,他无意识转着戒指,戒指上的纹路将他的手指硌的生疼,“可说不通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了渡浑身发寒,忽然不敢看林霰的眼睛。

“五百万石粮食,比预计送达时间早了三天。”

了渡紧张地嘴唇都在颤抖:“送到了?”

“到了。”林霰眼前渐渐失焦,模糊的光景中,听见来自前线的声音——

“粮食到了!粮食到了!快来人运粮,三十多箱,多叫几个兄弟来!”

“将军,这次朝廷送粮也太干脆了,从海上来,真快!日后若是打通这条航道,从长陵到漠北,说不定只要三个月!咱们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老王爷听说粮食到了高兴坏了,正骑马过来呢,说兄弟们这些日子受罪了,今晚杀几只羊补补身子!”

戚庭霜背靠着羊圈的木头围栏,脚一蹬坐上去,嘴里咬着根发黄的干草,笑脸盈盈地看将士们一箱箱的往营地搬粮食。

戚庭晔从远处走来,拽掉他叼着的草,将人从围栏上赶下来:“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啊。”戚庭霜不高兴地吊着眼睛,“我小时候可没人教我怎么站怎么坐。”

戚庭霜从小养在南林侯府,不在父母兄长身边,故意讲这个气戚庭晔的,戚庭晔也不接这茬:“南林侯府还能不教你规矩?我回去得找霍伯伯喝点酒,聊聊天。”

“你喝啥酒啊,那点酒量,霍松声你都喝不过。”戚庭霜吐槽着,拿手搓了搓脸。

漠北正是最冷的时候,戚庭霜头一回在这儿过冬,不习惯,双手和耳朵都生了冻疮,脸从早到晚都是硬的。

戚庭晔皱着眉头:“你这手,丑成猪蹄了。”

“你还是我大哥吗?怎么不见你心疼我啊,不问问我疼不疼,啊?”

“戚家的男人没这么矫情的,南林侯府给你养歪了。”

戚庭晔说的无情,却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丢给戚庭霜。

戚庭霜接住:“什么啊?”

戚庭晔忍不住笑:“擦你小猪蹄的。”

戚庭霜这时才会展露一点少年人的稚气,他忽的跳上戚庭晔的后背:“哥,你背我一截。”

戚庭晔背着他:“你多大了?”

戚庭霜振振有词:“多大都能背啊,我天天背霍松声。”

戚庭晔又皱着眉头:“我只背过你嫂子。”

戚庭霜张张嘴,没回这句,说起别的:“哥,有了这批粮食,咱们很快就能把回讫打回老家吗?”

戚庭晔保守估计:“最快年底,最晚明年开春。”

兄弟俩一个背着一个往帐子方向走,戚庭霜神采奕奕地说:“明年春天溯望原就太平了。”

戚庭晔回头看看:“干嘛啊,这么兴奋。胜不骄,败不馁,先生没教你吗?”

谁知身上那小子压根不是为这事儿兴奋:“我是想等松声来,可以带他跑马。”

戚庭晔停住脚步:“松声松声,小子,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霍家那小皮精?”

“我跟松声约定好了,等他来溯望原,我们要比谁的马跑得快。”

戚庭晔无语地摇头:“幼稚。”

“你和阿姐跑马时就不幼稚啦?”戚庭霜从小听侯府老人聊他哥和赵韵书的八卦,“阿姐十七岁,你向她求亲的时候,不就是在马背上吗?”

戚庭晔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叹气道:“哎,想我媳妇儿了。”

“哎。”戚庭霜也叹一口气,“再坚持坚持,明年让阿姐和松声一起来,路上还能做个伴。”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打完仗要做什么,畅想着明年春天溯望原哪里的风景好看,等阿姐和霍松声来了,要带他们去哪里跑马。

马蹄声哒哒而来,林雪吟和戚时靖扬鞭策马,停在儿子面前。

林雪吟还穿着轻甲,潇洒坐于马上,笑话小儿子:“庭霜,过几日便满十八岁了,怎么还要哥哥背?”

戚时靖面目威严,一脸嫌弃看着戚庭霜:“赶紧下来,我靖北少将军的脸面叫你丢尽了。”

戚庭霜在父母面前尽显孩子心性,赖在戚庭晔身上:“我不,我腿酸,走不动。”

戚庭晔深有感触:“这撒娇的功夫多半也是和松声学的。”

林雪吟笑得爽朗,调转马头:“我去看看送来的粮食。”

戚时靖紧随其后。

戚庭霜看着父母的背影,蹭蹭他哥:“大哥,打完仗,我能留在溯望原吗?”

这问题戚庭晔无法回答,戚庭霜被留在长陵多年,是牵制戚时靖的绳,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戚庭晔说:“你不回去啊,那你的松声怎么办?”

“让他来啊,他整日吵闹,说要来给老爹当军师。”

戚庭晔觉得忒不靠谱:“他别给我指挥到敌人那儿去了。”

戚庭霜哈哈大笑。

笑声还未止息,几名兵将行色匆匆的从身边跑过。

戚庭霜眉目一沉,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他从戚庭晔身上跳下来,兄弟二人步伐一致,很快走到运粮车附近。

戚时靖和林雪吟面色凝重,正指挥士兵将箱子全部打开。

“爹,出什么事了?”戚庭晔问道。

戚时靖没有说话。

戚庭霜顺着他的目光一一看过去,一箱打开,又一箱打开,面前的一排全部掀了盖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来自朝廷的救命的粮食,伸手抓了一把。

浓浓的霉味顺着他生了疮的手指钻进肉里。

林霰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太臭了,让他想到便恶心。

林霰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跑到一边止不住地吐。

樊笼小筑门口种着低低矮矮的灌木,也有叫不上名字的花。

林霰的视线中多出一双脚,黑色长靴,上面绣着浅灰色的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