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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行(178)

作者: 十七场风 阅读记录

那之后,霍松声便给林霰写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过多的花言巧语,也不够长,短短几行写尽愁绪。

他仍在为没有带回那些碎片而后悔。

写完,霍松声将信揣进心口。

他想着,如果真死在海上,尸体沉入海底,这信怕是怎么也无法送到林霰手里了。

他跟林霰分开快两个月,太想他了。

·

林霰从梦中醒来,惊觉身上湿淋淋一片冷汗。

房里点着灯,符尘趴在桌上已经睡着。

林霰动了一下,谢逸从那边榻上走了过来。

“醒了?”谢逸搀扶林霰坐起来,把水递给他,“喝点水,我去喊符尧。”

林霰此刻仍在都津。

他病了半个月,处理完河长明的后事便一病不起,几次险象环生。

没一会儿,符尧来了。

符尧给林霰把了把脉,什么都没说,让他好好休息。

河长明的死对林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没有河长明,林霰就活不到今天。

房间里面气氛沉闷,连谢逸都不怎么说话了,懒懒靠在一边,要么就歪在榻上。

符尘揉了揉眼睛醒过来,很懂事的没吵没闹,安静陪在先生身边。

林霰坐了一会又乏了,侧躺下去,睡不着。

符尘趴在床边,虚虚握着林霰的手,停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先生,霍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林霰轻轻眨眼:“怎么了?”

“我想他了。”

符尘哪里是想霍松声,不过是想霍松声回来陪着林霰。有霍松声在,林霰病都好的快一点。

林霰说:“还要很久。”

符尘心中蔓延开无边无际的恐慌。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先生的状况很不好,连一贯爱絮叨的符尧都不说话了,终日沉默着闷在药房里,试不同的药,可是都没有用。

谢逸走过来:“霍松声寄了封信给你,前些日子就到了,你不在家,聆语楼便将信送给我了。”

林霰听见这个才算是有了精神。

他再次坐起来,符尘取来外衣给他披上。

林霰摸着信封,觉得有些厚,将信打开后发现足足有三张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夜晚光线不好,看起来有些费劲,符尘把灯摆在他手边,让林霰看得更清楚。

林霰一字儿不落的看完,又回过头再看一遍,过了许久才慢慢将信放下,仔细还原,放在枕头下面。

他躺了回去,手压着枕头闭上眼睛,仿佛借此汲取着霍松声身上的温度。

林霰身体状况令人担忧,睡时多,醒时少。

西南军已经押送赵珩先一步回长陵,林霰现在不宜舟车劳顿,必须留在都津养病。

一日谢逸问起林霰,说是否要将河长明葬在他父亲身边。

林霰摇了摇头,念及河长明死前说过的话,说道:“我要带他回溯望原。”

谢逸曾猜测过河长明的来历,但知道的也不多,他原以为河长明是靖北军的后人,但连河长明这个身份都是假的,可如果不是靖北军后人,河长明为何对溯望原抱有执念。

谢逸说:“长明看起来不是汉人。”

林霰这几日有了些力气,正随谢逸一起在院中散步。闻言,他点点头:“长明的母亲是回人,他娘死在溯望原,所以他才想回去。”

汉人与回讫有世仇,大历极少有汉人会与回人通婚。

谢逸问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那些年的往事总是折磨人的神智,林霰深吸一口气,缓言道:“冻死的,为了救靖北军。”

·

为了争抢漠北这片土地,进一步入主中原,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能够有一个稳定适宜的居住环境,回讫与大历已经交恶几十载。

在前朝,甚至是赵渊刚登基那些年,回讫与大历的关系十分恶劣,两族严禁通婚,并且朝廷设下了非常残酷的刑罚用以处置那些私自通婚的人。

靖北十万大军,其中近一半人来自漠北,他们生长于这片草原,忠心驻守着自己的家乡,生命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回讫人打交道。两国立场不同,战时多,和时少,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有些不该发生的感情还是发生了。

河长明的生父姓燕,单字秋。

燕秋在军营里出生长大,十五岁便被靖北军收编,二十岁认识了河长明的母亲巴兰。

巴兰是一个普通的回讫姑娘,长了一双大眼睛,头发天生带卷,阳光底下皮肤白的发光。

那几年溯望原还算太平,两国交界处偶尔会有对面的农户过来跑马。

燕秋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巴兰,他对巴兰一见钟情。

草原上的感情来的热烈而汹涌,又因为是禁忌,所以更添了一份隐秘的悸动。

燕秋很爱巴兰,因此十分希望战争结束。

他总会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拥着巴兰,和她一起畅想和平的日子,他想名正言顺的带巴兰回家。

可惜事与愿违,溯望原上的太平是短促的,战争才是它的常态。

两国前前后后打了两年,那两年燕秋与巴兰思念爱人度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到处可见思想可怖的尸体,往往前一刻还在身边说笑的人,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说燕秋软弱也好,说他是懦夫也罢,他厌倦了战争的生活,迫切的想要逃离这个战场。

燕秋不是个伟大的人,他固然想为国家荡平所有来犯的劲敌,但同时,他也有自私的一面,他想和喜欢的人白头到老。

二十五岁的燕秋已经晋升军队前锋,前途光明,很受靖北王重用。

可他却在这个时候做了“逃兵”。

燕秋找到戚时靖,坦白自己与巴兰的爱情,恳求戚时靖放他离开。

那个时候逃兵被抓住是要处死的,与回人通婚也要处死。

戚时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秋,告诉他,不可能。

燕秋对这个回答是有准备的,大环境就是那样,戚时靖会放他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燕秋以为戚时靖会下令将他入狱,毕竟他越了界,不光触动了军纪,也犯了大历律法。

可是戚时靖没有,戚时靖让燕秋离开,要他往后不要再想这件事。然而,就在燕秋走出营帐前,戚时靖问了他一个问题。

戚时靖问:“大历的好女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喜欢回人?”

燕秋没有思考很久,他反问戚时靖:“回讫也有可爱的人,不是吗?”

我们可以定义一个国家对我们有威胁,与我们敌对,但我们无法肯定,敌国的百姓都是坏人。

燕秋在靖北王漫长的沉默中离开了。

后面的日子便过的浑噩起来,戚时靖没有问罪,燕秋也没能离开。

直到那一年夏末,回讫率兵来犯,混乱之中,燕秋抓住了逃走的机会。

他做了此生最可耻的一件事,辜负了靖北王的信任,也辜负了全军,只做一个人的逃兵。

逃走的路异常顺利,燕秋与巴兰在边境会合。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带巴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