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rderline(42)
到了晚上十一点杰克才回到公寓，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加勒四目相对，说：“今天一天真是够呛啊。”
“嗯，是啊……”
“把你卷进来，我很抱歉。幸好你没受伤。再怎么说你也是平民。”
“……你不是平民吗？”
杰克挠挠后脑勺，叹了口气，在加勒对面坐下。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现在还是军队的一员，不过我这腿你也知道，已经退下前线了。在大学里，以伤残军人的身份正式就职，但主要工作是搜捕恐怖分子。从去年开始，非战斗地区的暴恐事件频发，我怀疑苏赞纳军向国内派了间谍，于是和阿布扎勒联手展开了调查。我很早就盯上他了，为了抓住他的尾巴潜入了大学，但我和阿布扎勒都曾是军人，所以他对我很警惕。”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我还跟你结了婚，在他面前像普通人那样秀恩爱的话，他也许就会降低戒心。可结果不如意不说，连你都被他怀疑了。是我考虑不周了，要是害你因此受牵连也遭他毒手的话就太迟了，对不起。”
“那倒是、没关系，不过……”
电话铃声响了。不是他的。杰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对，是我。”通话结束后，加勒问他：“你有手机？”杰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载科对电子机械很敏感，军队的电脑也曾被黑客攻击过，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不使用移动终端，包括阿布扎勒也是。情报交换就在山羊舍的小窗下面进行，在缝隙里交换写着暗号的纸条。很原始的方法，对吧。”
羊舍不只是吸烟的地方。
“载科被逮捕了，我的任务今天就结束了，明天就回军事基地。”
加勒咽了一口唾沫。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
“……是要从这里往返基地吗？”
“距离上不太可能。”
杰克从上衣胸前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火。灰色的烟圈模糊了伴侣的身影。
“……要离婚吗？”
不想离。但是，不管离婚与否，这个人都不会留在他身边。
“我明天早上离开这里，在那之前由你来决定。”
杰克微微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浴室传来水声。加勒没能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不到眼前的现实。连看都不想看。
13
杰克从浴室出来后瞥了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绝望的男人，话都没说就进了卧室。杰克就要走了，以后都不能在一起了。加勒无法承受冲击，拼命思考。怎么做才能留住他？哭着求他别当军人了，希望他留下来……不可能的吧。杰克不是为了安逸的生活才当军人的。他喜欢军人这个职业。明明心里很清楚，只是看到他受伤，就以为他已经彻底脱离军队了。
到昨天为止，不，到今天早上为止，不……直到载科在伯伦的笼子里装上炸弹带到副教授室之前，都还有未来。和杰克一起生活的未来。只要不奢望平等的爱，那只要杰克在他身边，他就能获得幸福。曾经确实存在过的幸福感正在嘎吱嘎吱地一点点崩塌。
身体突然大幅度倾斜，扑通一声倒在了沙发上。他们一起度过的暑假，在乡下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像梦一样快乐的日子，变成噩梦反复出现。
杰克要走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被投喂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被赋予好心情，让他觉得这一切会永远持续下去，却突然告诉他从明天开始就没东西可吃了，那种绝望感。
杰克为什么要和自己结婚呢？没什么可疑惑的了，是本人亲口说的。为了让恐怖分子放松警惕。不惜为此利用别人的感情。这种残忍的事，他当然做得出。要是骂他过分，他一定会这么说吧。“我不都让你做了那些下流事了吗？彼此彼此。”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那他宁愿不曾拥有过。那些美好的回忆从来不曾有过就好了。如果没有和杰克再会，往后余生一直活在后悔和怨恨中就好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如果一直没有再会就好了吗？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可以吗？这种幸福感一辈子都不曾体会真的无所谓吗？已经不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不想放手。而且对杰克的爱不会消失。只是他无法再培育爱情了，也无法再把爱传递给对方。因为他本人就要走了。
爱是什么？世界上到处都是的爱，和他的爱有什么区别吗？他对杰克的爱会变成什么样呢？
……思念不会磨灭。记忆不会褪去。爱至死不渝。很郁闷，很痛苦。胸口隐隐作痛，呼吸越来越浅。加勒抓着喉咙。救我，救救我……之前……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当时救了他的是……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啤酒。身体垮了后就戒酒了，但杰克喜欢喝啤酒，所以还是会陪着杰克一起喝。
他打开啤酒，大口大口地喝。喝得太猛，呛了一大口。咳嗽得太厉害了，喉咙里隐隐作痛。空啤酒瓶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兵役结束后也有过绝望。甚至让人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但好歹是熬过去了。可这次不行。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那样的日子不想再来一次。把啤酒瓶敲碎，杀了杰克吧。如果杰克死了，自己也会死。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也不会再有未来了。……那是爱吗？因为绝望而杀死对方，这就是爱吗？
那么你的爱是什么？不爱你的人，离去的人，还有留在心中的爱慕。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加勒蹲在地上呜呜哭泣。憎恨夺走宝贵时间的载科。但就算恨他也没用，任务完成后，那个男人迟早也会走的。杰克一定很清楚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然后再一次思考爱。想到自己和杰克的结局。不要想了。加勒一阵恶心想吐，跑进了厕所。灌进肚子里的啤酒随着胃液全部流出来了。喉咙又烧灼起来。好痛。
疼得哭着坐在沙发上。爱是什么，同样的疑问一直在脑海中萦绕。
杰克会喜欢上别人吗？就算真的会，他也有自信没人能比他更爱杰克。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爱他的自信。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要自己了呢？
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不想看，所以假装看不见。
……爱而不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相反还挺常见的。有多常见呢，就跟你在人群中和人擦肩的概率一样大。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好烦。什么都别想了。干脆变成野兽吧，活着就是为了繁衍后代，整天考虑怎么活下去的自由的野兽。如果可以的话，想成为他研究课题里的yasuku。yasuku会跟交合的伴侣共度一生。啊，真羡慕。想和杰克两个人轻松自在地驰骋山野。躲避现实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了。
刚开始研究yasuku的时候，有看到一只丧偶的野生个体。那时候才知道，被留下来的将会一直单身，一辈子就真的只有一个伴侣。那个时候，留下来的那只在想什么呢？不寂寞吗？因为是自然界，因为是动物，所以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有爱，也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