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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味奇缘(35)

小豫抿起了嘴,还是在笑着的。他想起应笑了,低头搔耳朵,抽烟,说:“不是,是前几天有人这么说我来着。”

“心理变态?”

“对啊。”

“你遇到以前的同事了?谁啊?还是以前来实习的哪个学生啊?你肯定没认出人来,人先认出你的?那个莱什么的戴你去哪里吃饭的时候遇到的?”女领班语速飞快,眼神好奇,手上做了几下颠勺的动作,“别和我说你重操旧业了啊?开在哪里啊?”

小豫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她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不是,就是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随便聊了几句的时候他说的。”

女领班喷了一长道烟出来,斜睨着小豫,慢慢悠悠地道:“看来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一点都没变,不然刚认识不久的人怎么能这么一眼就把你给看穿了?”

小豫迎着她淡漠到近乎冷酷的眼神,冲她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和小叶这算是夫妻店啊?”

“差不多吧。”女领班说,“罗伯特找的我们,之前的主厨做了挺久的,就是老一套,他想换换风格。”她用手捏了捏后腰,往一张长凳的方向走去,“他还问起你了。”

小豫跟着她过去:“那你们不会做几年也改素食了吧?”

女领班没搭理他,在长凳上坐下,挥了几下手驱赶虫子:“夏天租的是罗伯特一个什么表姑妈的什么四合院,这湖边蚊子太多了,我可受不了,老太太有钱,德国那边的老钱,”女领班望着不远处的水池笑了起来,“小叶看到她就犯憷,老太太会说法语,每次遇到他就先叽里呱啦一顿说,你也知道小叶,英语还可以,一说法语就满头冒汗,老太太嘴巴还刁,喜欢吃动物内脏,又说什么不喜欢动物内脏的气味和口感,我说那吃个屁的内脏啊?”

小豫说:“去欧洲玩的时候罗伯特带我去过她家几次,她有个农场,喜欢打猎,给她炸过sweetbread。”

女领班闻言用力推了小豫一下:“好啊,你惹出来的事啊!”

小豫咯咯直笑,忽而有板有眼地说:“小叶就是对自己太没自信。”

“对啊,那是谁弄得他对自己这么没自信的呢?”

“这也怪我啊?”

“他到现在晚上还会做噩梦你知道吗,我问他梦见什么,他说他在备菜,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看到你了,抱着胳膊就那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不达标的,都会被骂。”

小豫抽着烟笑:“胆子这么小啊……”

女领班问他:“最近忙什么呢?”

“在做家政。”

“钟点工,帮人做饭还是打扫卫生啊?”

“看客户需求。”

“忙吗?”

“不太忙,找我的客人不太多,也接点清理展会,打扫浴场之类的活儿,挺轻松的,挺好的,自己的时间比较多。”

“一个人住?”

“和我爸一起住。”

“那谁做饭啊?”

小豫微笑:“主要我爸做,偶尔我做一做,逢年过节我姐他们一家过来,我们给她打下手。”

女领班抖了抖烟灰,对着小豫道:“你现在老是这样笑,真的让人很不习惯,有点……”她顿了会儿,“毛骨悚然,感觉接下来准没好事。”

“不是啊,主要是也没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啊。”小豫又笑。

女领班低下了头,拢了拢头发:“有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是哪一天在哪里和你又遇到了,我会和你说些什么,你是什么样子,现在真的再见到,我们就这样聊天,”女领班说着话,弯下了腰,撑着下巴,把香烟夹在手指间,不抽了,任它烧,她望着远方,声音也有些远了,“就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我在巴黎遇到你,跟你一起去纽约,遇到小叶,我们一起回国,那天火灾,你去厨房拿你爸带给你的老卤汁,一切都像梦一样……”

小豫琢磨地说道:“你还别说,现在家里做的卤味真的就不是以前那个味道了。”他笑了笑,抽完了手里的烟,看着女领班,“其实那是我妈的嫁妆,从她家里带过来的。”

“真的假的?”

“真的啊,骗你干吗。”

女领班的烟也烧到头了,她问小豫:“你怎么回去啊?跟我们的车走吧,送送你。”

“你们几点收啊?”

“进去坐吧。”女领班起身了,“吃饱了吗?”

小豫摸着肚皮:“饱了,饱了。”

“就不问你吃好了吗了啊,问了也白搭。”

小豫靠着长凳的椅背说:“我在外面再坐会儿吧。”

女领班挑起一边眉毛:“自己的时间?”

“一个人也挺好的。”小豫说,“你们这些在一起好几年,十几年的情侣不是应该更懂吗?”

女领班就说:“我不是劝分啊。”

小豫点了点头:“知道,我知道。”

女领班又说:“不过说实在的,你难道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小豫笑了:“谁不是呢?”

“很多人都不是啊。”女领班抱紧自己,“很多人谈恋爱就变成连体婴啊,很多人都需要进入别人的世界,和别人产生联系,需要被需要,需要朋友,需要倾诉的对象,需要伴侣,需要自己的时间,但又不需要那么多自己的时间。”

小豫朝她摆了摆手:“我再坐会儿吧。”

女领班走开了,背影渐远,小豫突然喊出来:“小蓓,我很想你,”他说,“也很想小叶。”

小蓓转过来朝他比了个中指。小豫发出一串爽朗而快乐的笑声。

5.2

应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大概从中学的时候开始,每次睡着了做梦,他都能意识到这件事,这种感觉就像拥有了一个俯瞰的视角,从一种物理意义上的高处,也从一个精神层面上的高处——他仿佛成了一个更高维度的生命体,脱离了自己的躯壳,如同上帝一般注视着自己的梦。

在他此时做的这个梦里,应笑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正好是中学的时候,头发长到齐耳朵了,刘海有些长了,穿着校服,专心致志地坐在课桌边做作业。课桌边上还有别的课桌,一张张都是那么单独地,孤伶伶地摆着的,只有摆到了靠墙位置的课桌的一边才能挨到些什么。显然中学生应笑正坐在一间课堂里。可周围看不到别的学生。窗明几净的课堂里只有课桌和许多模糊的黑影。黑影们大多数都分散在别的那些课桌后头,一团团的,仿佛才在花苞里长成的棉花团似的。只有一瘦长的道落在了黑板前头。

应笑一下就明白了,那些黑色棉花团都是他的同学,那一道瘦长黑影是老师。

老师在黑板上划三角形。同学们在课堂里走来走去。中学生应笑乖乖地坐在原位继续做作业。

有些黑影飞速经过了他身边,形成黑影的旋风,有的在他周围聚成一大团,像极了一大片乌云,有的冲出了教室。教室的门打开了,走廊上出现了更多的黑影。它们跑啊跳啊,玩啊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