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23)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我下去瞧瞧。”
她提着裙子下了楼梯,拐进花厅,就看到桌上中央放了个宽宽的、圆柱状的东西,顶部隆起,用红绸盖着,不知道底下究竟是什么。
一瞬间,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微感恶心,生怕一打开又是人头之类的东西,便示意听露去把那红绸揭开。
红绸无声落下,一只三尺高的紫檀戗金鸟笼出现在眼前。
两只缠枝小瓷缸,一只盛水,一只盛食,细细的吉祥纹栖杠之上,一只蓝翠羽毛的鸟儿正闭目休憩,小小的尖喙埋在绒绒的胸羽之下,纤长的尾羽低低垂着,几乎快要从笼缝中逸出。
桑湄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
是蓝仙儿。
她不可能看错,这就是蓝仙儿,撷阳郡特有的蓝仙儿。
可这里是通宁,怎么可能会有蓝仙儿?
“好漂亮的鸟儿。”旁边的听露第一次看到,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桑湄:“你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
听露答:“之前殿下提了盖着布的笼子来,奴婢听到里面有鸟叫,但不知道是什么鸟儿,只等桑姬亲自来看。”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桑湄的表情:“桑姬不喜欢吗?”
桑湄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不,它很漂亮,我很喜欢。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是什么鸟?”
“奴婢也不知,好像没在通宁见过。兴许是别人来给殿下送的礼?”听露说,“要奴婢去门房那儿打听打听谁送的么?”
“不必了,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奴婢给桑姬把这鸟笼挂起来?”
“我自己带上去罢。”
“是。”
桑湄提着鸟笼上楼,周遭的响动惊醒了熟睡的鸟儿,它睁开眼睛,小脑袋一通乱转,扑棱着翅膀上下跳跃,时不时发出啁啾的叫声。
关上门,桑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
她轻轻将鸟笼搁在长桌之上,伏在桌边,静静地与蓝仙儿对视。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蓝仙儿。几年前,她执意让奚旷带她溜出公主府去找蓝仙儿,看到也只不过是在树梢上跳跃的影子。
而此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清它的脊上有几根分岔的羽毛。
它歪着头,乌黑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轮廓。
桑湄将手指伸进了笼缝里。
蓝仙儿低下头,盯着她的手指瞧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啄了下去。
嘶。
桑湄收回手,皱眉看了看手指上的红印子,心想这鸟看上去美丽高贵,谁知道脾气这么差。
蓝仙儿扑扇了一下翅膀,伸长身子,试图把脑袋挤出来,还想啄她。
啄不到,它就显得有些烦躁,开始啄笼丝,把整个笼子啄得颤颤抖抖。
“想出去吗?”桑湄问。
蓝仙儿听不懂,接着啄笼丝,啄了一会儿,也许是没什么意思,也许是累了,它又沿着栖杠晃到食槽旁边,开始进食。
奚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桑湄拿着一根叶杆,在窗边逗引蓝仙儿。
她把笼子挂在了窗台外,可以让最新鲜的风穿过它身上的羽毛,倘若下雨,也可以及时收回。
她大概已经逗了很久,蓝仙儿都有些麻木了,对她那根叶杆视而不见,只顾着梳理自己的羽毛,偶尔扑扇两下翅膀,振翅欲飞的模样。
“喜欢吗?”奚旷问。
桑湄头也不回:“怎么弄来的?”
“我让人去了趟撷阳郡。”
“这么远的路,死了怎么办?”
“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奚旷说,“我专门打听过了,这鸟虽产自撷阳郡,但生命力旺盛,数量稀少只因短时间内遭大量捕杀,并非是它们自身的问题。”
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情绪:“你不喜欢?”
桑湄有些发怔:“我只是没想过……还会再听到撷阳郡的事情。”
奚旷上前一步:“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最喜欢的鸟。”
桑湄忽地转过身,面朝奚旷,直勾勾地看着他。
奚旷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之前带你去打猎,最终让你受了惊,这一只蓝仙儿,就当作是我对你的补偿。”
桑湄:“你的伤……”
“差不多已愈合了。”
桑湄淡淡地笑起来:“那就好。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蓝仙儿的时候,崴了脚。是你背我下的车。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鸟儿。”
奚旷的目光在她发髻上一支玉簪上停留了一会儿,道:“以前给你的那些点翠,丢了罢。”
长时间的静默后,桑湄忽然蹲下身,靠着墙根,失声痛哭。
“怎么了?”奚旷连忙奔过去,俯下身,想要问清楚她哭的缘由,可她却二话不说,狠狠咬在了他的肩颈上。
春日衣衫轻薄,她尖尖的牙齿轻而易举咬破了他的皮肤,泪水、口津,混着淡淡的血丝,又苦又咸,又腥又涩。
“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她哽咽道。
奚旷虽对她的突兀转变十分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只是短暂愣怔之后,便用力将她抱在了怀中,沉声道:“我早说过,我们就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重新来过。”
一只蓝仙儿,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她的心防。
是故土情深,是故人犹在。
奚旷甚至都有些怀疑,倘若他早一点想到,是不是就可以更快与她冰释前嫌?
桑湄缩在奚旷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只觉得如浸春雨。
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着吻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的睫毛狠狠地颤抖了两下,然后闭上了眼。
狂喜如同浪潮席卷了他的心,他轻轻描摹过她的唇纹,汲取着她刚饮过的花果茶的芳香。可这远不能满足他,他呼吸急促起来,舌尖轻点,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启檀口,松开了齿关。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换了个位置,变成了他靠坐在墙根,而她跪坐在他的腿木艮处,不盈一握的腰肢被他搂着,她像一株缘木而生的凌霄花,即将盛开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们到此为止。
谁都没有说话。
奚旷沉沉地呼吸着,眼神幽暗,直到一切平息,他才抱着她,说道:“晚上我带你出府。”
“什么?”桑湄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
“去街上。”奚旷也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这个,他其实在此之前毫无准备。可就是这样鬼使神差的,他想要这么做。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那就出去罢。”奚旷说,“趁着我还没离开,带你逛一逛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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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旷果然说到做到,这天晚上,带着桑湄出了王府。
他没有让任何人随行,只是撑了把伞,牵住了桑湄的手,缓缓走着。
如雾一般的雨丝飘散在空气中,湿而不寒,润而不腻。他一身青衣,宽袍大袖,发髻高束,藏去了杀伐血性,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