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亮坠落(114)
“阿姨，我是宋也。”她走过去，谦卑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许曦仰起头，声音很轻，“虽然几年没见，但我还认得你。这几年我记性不太好了，可我还记得，我家走到现在这一步，正是拜你们所赐。”
宋也彻底被噎住，到嘴边的问候一瞬间失去了温度，怎么也说不出口。
其实她和周叙妈妈并没有什么好聊的，可她不能就这样离开，她只能假装听不懂，厚着脸皮说：“您身体还好吗？”
许曦埋头笑笑：“如你所见。”
宋也僵站着，搜肠刮肚也找不出适合这种情境的语句，还是许曦把话接了过去。
“前段时间我见过你爸一面，他问起周叙现在过得怎么样，还说你好几年没回来了。”
“对，我平时工作很忙，有时候放假了也要加班，今年还是因为要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才抽出空回来的。”
钟艳点点头，一个辨不出喜怒的“哦”字传过来。
“那天见到你爸的时候，他说，让我别怪你。”她笑着，眼角的皱纹愈加明显，“宋也，我不怪你，毕竟那件事也怪不到你的头上，真要讲起是非恩怨，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们小孩子没有关系。”
“阿姨，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真的不恨你。我可以实话告诉你，让我一直不能释怀的是，周叙他本不该受到牵连的，你和他同桌两年，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他那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本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憋屈，这么累。”
宋也脑袋瓜一下嗡嗡的：“周叙他，在英国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曦的目光似乎有些闪躲。
“没有，他在英国发展得是很好，可他这几年是怎么扛过来的你知道吗？他一直背负着爸爸是个贪污犯的骂名，我心疼他却无能为力，因为别人说的都是事实，我们改变不了。”
宋也低头：“许姨，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说，“但是，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你和周叙不要再纠缠在一起，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很明白，你们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多了，如果再纠缠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那样和生活在深渊里没什么区别。宋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也愣住了，半晌才干笑两声：“突然想起来，周叔叔曾经也对我说过这句话，您放心，我的回答还和七年前一样，我不会打扰他的。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意气用事了。”
“谢谢你能明白我的苦心。”许曦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但到半空中又垂了下去，“周叙他好不容易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我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他重蹈覆辙。”
宋也说：“我明白。”
她没有撒谎，她真的明白。
此时此刻，坐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心系儿子希望他过得好的母亲，就像钟艳。
虽然自从那件事被掀开以后她赌气没再主动联系过钟艳，可每次跟宋有福通话，他都会拐着弯的告诉她，钟艳很想她，想到迫不得已和他联系，试图通过他这个两头都不得罪的老好人来求得她的原谅。
想到这，宋也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触，当下有个念头猛地跳出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轻轻握住了许曦。
“阿姨，您保重身体，周叙他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你。”
许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饱满的唇瓣微抖。
良久，她说：“他前阵子给我打电话说，他忙完手里的事情就要回英国了，说真的，我倒希望他忘掉一切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回来。”
一听这话，宋也心里跟倒了五味瓶儿似的，滋味纷陈。
别说他去英国，就算去美国去日本，那也是他的自由。
曾经的种种，不论是心跳怦然还是一冲动做出的承诺，早被时间这把杀猪刀抹得干净，玩笑话当不得真。
况且，他是要往更多更美好的地方飞去，她没能力，也不想去挡谁的路。
“我祝他前程似锦，越来越好。”宋也笑着说。
离开前，许曦问她：“你见到周叙了吗？他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宋也心虚的把周叙醉酒后跑去酒店找她这段闹剧隐瞒下来，只说：“上次见他还是在同学婚礼上，不过那天我们并没有交流。”
“阿姨信你。”许曦仿佛松了一口气，“如果你再见到他，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什么？”
“你告诉他，后天是探监的日子，他爸想他了。千错万错，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血缘是永远断不了的。还有，我会在家一直等着他。”
在看着许曦转身离去的背影时，宋也的眼睛忽然泛起酸意。
她不明白她和周叙怎么会走现在到这一步，更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擅长捉弄人。
但总归有句话被许曦说对了，她和周叙真的不该再纠缠在一起，所以，是时候和过去说再见了。
没错，她差一个告别，一个和过去正式挥手的告别。
从公园离开后，她换了方向，脚下这条路是连接以前住过的那个学区房的，也是曾经和周叙一起并肩走过无数次的一条路。
伴随她童年成长的小街道，不知何时变成了高楼耸立的商业大街，眼前景色缭乱，要费些功夫才能和记忆里的样子稍稍重叠。
后来兜兜转转，她走到了人来人往的钟鼓楼，过去寒暑假的时候她经常在这附近补习，以至于有段时间这个地方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她跟着一群背书包的学生往前走，走着走着来到一处独立的大院子前，这里和周围的高楼大厦有些格格不入，让人有种穿越到七八年前的错觉。
远远看到院子里那棵熟悉的大树时，宋也情不自禁停住了脚。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它好像不会再长高了，还跟她上高中的时候差不多大。
现在正值寒冬，自然也没有盛夏时那般繁茂，但只是看着它，很多充满笑声打闹的画面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宋也眼前。
她慢慢想起来，以前，周叙常常站在这棵树下等她下课。
有时候他分明可以在家休息，但一到她放学的点他就会不厌其烦地过来，嘴上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某些看似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她以为自己会忘记，原来并没有。
它刻得很深，以至于她甚至能回忆起当时的天气，和她笑着奔向周叙时，过往人群投来的惊羡目光。
那时的周叙是什么样子呢？她记得夏天的时候他最爱穿一身白色短T，发梢常常被运动后的汗水打湿，怀里总离不了一只篮球，看起来干净又清爽，是很多女生在青春期时一眼就会喜欢上的模样。
她这样想着，脑海里的形象却愈加清晰，直到慢慢和眼前的男人重合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