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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81)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我闭了一下眼睛,积攒力气,已经无法读出她的心事。

她轻轻说,“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对我,你根本一无所知。”

萧家,果然是诡秘家族。这自幼服食毒药长大的孩子,这奇艳的容颜是否由来如此。我永远无法知道了。

她轻声问,“你为什么不肯杀死我呢?”

心口突然传来刺骨剧痛,我仰起头,微微抽搐。她看着我,声音低沉。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痛的呢。”

她慢慢转动刀锋。我张开嘴想对她说一句话。血水却汹涌而出,堵塞我的喉咙。我呛咳不休。视线中只有她凛冽微笑,又痛楚又欣喜的神情。扭曲的美丽花朵在绝望尽头悠悠开放。我听到肋骨一点点绞碎的声响。霞月的呻吟犹如梦呓。这杀戮之刀,这死亡之爱侣。这么久了,它终于等到了我。

她慢慢撕碎了我。

目光迷蒙,思绪游离。今生,再也无力将她拥入怀中,这个令我赔上终生的少女。

她猛然抽出刀锋,血喷出来,如泉汹涌,溅起高高一道殷红。她扑上来,抓紧了我。我看着她扭曲而依旧绝色的容颜,那双美艳眼瞳之中,是否存留最初与最终的一点不忍,一点怜悯。这不过是我一点痴心。

颈上传来稔熟痛楚,她死死地咬住了我。麻木的身体仍能感到她的牙齿嵌入肌肤时,那种又脆弱又坚持的甜美颤栗,宛如情欲。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默默将最后一捧沉香屑洒入壁炉,然后躺下来,在壁炉前的印加虎皮上伸展了自己。

少女细长柔韧的四肢犹如某种兽类,在火光中色泽晶莹,蕴着某种又诡异又矫健的美感。

她的身上只有一件镶着银色亮片的轻纱长袍。轮廓纤毫毕现。她丝毫不在乎,径自翻了个身,定定凝视着燃烧的焰光,一眨不眨。

房间里充满呛人芬芳,太浓烈香气弥漫不散。门窗紧闭,壁炉里一波波飘出浓郁香雾,云朵般蔓延开来。大量极品香料,不分好歹地焚烧,造就这般诡秘而悚人的奇香,恍如一场黑暗的祭礼。

也许这不过是个葬礼。

门被轻轻敲响。她眼神不变,轻声说,“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扁鼻深目,皮肤如乌木。她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阿南?”

那黑种男子端正站着,姿势训练有素,他看着她,飞快地做了几个手势。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低低道,“是。”

阿南猛然一震。

“是的,他死了。”她睁开眼睛,蜷缩在毛皮地毯上的姿势妖媚如蛇。她仰望着他,面无表情,“他死了,正如你所询问的,是我杀了他。就在,刚才。就在现在。就在这里!”

她突然尖叫出声,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壁炉熊熊火焰。“你没有闻到他骨骸的芳香吗,阿南?我放了多少香料进去呢!”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长发散乱飞舞,她笑得直不起身来。

阿南呆呆地望着她,黝黑的脸孔上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痛楚。

“高兴的话,就杀了我替他复仇吧。”她喃喃地说,重新躺回去,一言不发。

地毯上布满血迹,涩重深浓。那样的血泊可以容纳常人体内二分之一血液,没有人能够在如此大量失血状况下存活,没有人。

阿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微笑着咬紧嘴唇。

她用力擦抹着唇角,抹去早已不存在的血迹。她低声呻吟着,在浓烈狂躁的香气中辗转揉搓着自己。她似乎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壁炉中的火焰渐渐熄灭,芳香却依旧浓郁。

脚步声忽然回到身旁。

睁开眼的时候,阿南慢慢地打开黄金圆筒。他从那只纤细雕花的黄金筒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皮纸,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来,看着阿南,“他的……遗嘱?”

阿南默然地看着她,鞠躬如仪。

她慢慢打开纸卷,一眼眼扫过。迷惑,冷漠,期待,怨恨,忧伤,绝望。数不尽的情绪在那双青墨流转的眼眸中变幻,而她神色安然如旧。

她突然团起那张遗嘱,狠狠地向着阿南砸了过去,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尖叫。她跳起身,冲到壁炉前,向着仍在习习跳跃的火苗,不顾一切地探进手去。

她痛楚地尖叫着,短促而凌乱,哀伤而惨烈。她将双手伸进炉火,拼命抓起一把把燃尽的余灰。那些芬芳四溢的灰烬粘在她的手指上,不可辨认。火苗舐过肌肤,瞬间便已皮焦肉烂,嗞嗞的响声轻柔细微。她嘶声痛叫,整个人都在抽搐,却仍然死死地抓住那些灰烬,一把又一把地掏挖着它们,在彻底燃尽之前,她努力试图保留最后一点属于他——也许曾经是他的某些东西。

阿南冲上前去。高大健壮的非裔男子自身后抱住了她,用力扳倒。那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然而她已经无力抗拒。火苗直窜上肌肤,触及纤薄丝纱,猛然便燃成喷薄焰光。她身上的纱袍瞬间已被火焰吞没。在阿南冲上来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瘫软下去。

阿南将她按倒在地,脱下外衣拼命扑打。火苗渐渐熄灭。他抓住地上的女孩,将她拦腰抱起,走出狼狈不堪的房间。

他将她抱回主卧室,放进那具黑漆棺材。昏迷的少女在他怀中低声呻吟。阿南轮廓模糊的脸孔再次露出古怪神色。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华丽长发已经被烧灼得断续凌乱,末端焦黄卷曲。她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每一寸妖娆胴体都布满潮湿冰冷血丝和灼痕。然而那还不是最惊心的。

她一双纤细优美如玉凝脂的手已经不成形状。皮肤焦黑,指甲脱落,手指扭曲成怪异形状,如同鸟爪。

阿南看着她,脸上肌肉微微痉挛。

可是那张蔷薇般瑰艳脸庞,却仍是令人恐惧的完美。那样的烧灼居然丝毫没有伤到这张容颜。那个人所珍爱所留恋的美。她的眼角渐有泪珠滑落,断续连绵。她在昏迷中低声啜泣。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绝望。

阿南静静地凝视着洁白丝缎上的她,然后轻轻合上了棺盖。

他慢慢走出了卧室,回到方才那间书房。

看着凌乱如斗场的房间,他无声地叹息,拾起那张皮纸。

皮纸上只有一行字迹,字体古雅郑重,签名流利,看得出书者的镇定毫不犹豫。

壁炉已经彻底熄灭,阿南走近它,微微踌躇,他似乎有些恐惧。然而责任感令他无法后退。

望着洒落在地的灰烬和壁炉中几乎无法看清的余灰,他哀伤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彻底改变的,不是一切,胜似一切。

第46章 镜残

1882年·伦敦。

他举了烛光走进房间。夕阳如血,淡漠悠然的一丝,慢慢沉入地底。他看着最后一缕夕暮没落,然后俯下身去推开了棺盖。

他看着她。黝黑扁平的脸孔漠无表情。眼里却有浓浓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