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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76)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那个名叫萧晴溦的十九岁女孩。

我送给她一套从我的猎物那里拿来的塔罗牌。她应该是很喜欢的,但是不动声色。我不在乎,事实上我也根本不认为那些逆位和四大元素真的可以为她预言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那牌面的绘画,笔触温柔细腻,其中一张女教皇的小脸同她极为相似,象牙雕刻般精致容貌,眼睛微微细长,阴沉沉的,瞬间便仿佛抓住人心头最脆弱的那一个角落。她便整夜摆弄它们,在地毯上一次又一次地铺开命运的隐秘。

据说,那个任性的男孩子把萧家闹得不得安宁。

她似乎再也不想在意那一切了。

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注视着萧芳庭的一举一动。他发疯似的在书房中搜寻他父亲的遗迹,笔记,信件甚至便笺和书页边缘随兴的留题和批语。然后他在大宅的书库中找到一些他想要的东西,包括那本镶有精致银边的古老日记。

我摇头叹息。萧雅闲,他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保留下来。我相信那是因为他对薇葛的深爱。可是他对他的儿子实在估计过高。他足够聪明,不代表他会生出一个同样冷静透彻的儿子。

男孩的脸色在读过那本日记后惨白如纸。

他还需要什么证实,一切都已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

他拒绝一切邀请,包括诺森伯雷小姐的生日请柬。有大约三星期的时间,他把自己关在那座水边的楼阁里,足不出户。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等待她再次出现。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不应该这样做。当然最后他终于是绝望了。

他的亲生弟弟,漂亮而柔弱的萧芳闻几乎被他吓晕。在他听到自己的哥哥做出的决定那一刻。他迅速召来了最亲近的几名萧家长老,试图以此阻止萧芳庭的行动。

然而年轻的侯爵自袖中抽出了瑟寒。

“我要去。”他手腕抬起,瑟瑟寒光如清冰静水,一圈而回,划向周围。众人惊惶失色,纷纷后退。

他的唇边悬一抹奇异微笑,喃喃低语。

“我要去那里。”

我要去那里,爱丁堡,雨苑。

第42章 缘澌

—Bartholomew—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这座楼阁充满幻觉。

我跟随着他走上转角楼梯,在某一个拐角微微下望,可以看见会客室旁边的小偏厅,一扇贝壳形的长窗,悬着银灰色的曳地窗幔,暗红色长穗波斯地毯上绣着沉睡不醒的长发少女,她扔在一旁的曼陀铃,金色的沙丘一望无际,一头狮子带着仿佛被月光催眠的眼神安静地凝视着一切。

我知道那曾经是两个俊美而高傲的男子喜欢的角落,我知道。他们曾经并肩站在那扇窗边眺望远处碧青的山峦,时而轻轻亲吻彼此。那样的温柔,源自命里注定心知肚明的情缘不永。

萧芳庭停在了那里,我知道他也感觉到这间宅邸里那种令人不安的情感波动,仿佛一股浓重馥郁的气流,深深撩拨着他年轻的心灵。他不安地转过身,被某种恐怖而诱惑的直觉拉扯着向下看去。

我看到那个高挑清瘦的男子,亚麻色的短发轻柔拂动一如当年。他安闲地站在偏厅里,手里握着细长水晶杯,铜色酒液轻轻晃动,一些非自然的光亮若有若无,闪烁在杯中的液体上,闪烁在他青灰色的明丽眼神和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里。他回眸仰望,对着萧芳庭轻轻地举杯,一敬。

沉闷的惊呼声穿透宅邸七十年来的寂静。我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幻影,萧晴澌的幻影,无言。我不知道他是否存在,我怎么会知道呢。萧芳庭跌跌撞撞地向楼上冲去,这个二十岁的男孩子,他真的是受惊过度。我跟随着他,看着他径直冲进了一间门上悬有丝绸幕帘的寝室,我静静地看着那扇门,我有片刻的茫然无法决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跟随下去。然后我听到第二声惊呼,这一次的声音里,除了惊吓,更有绝望和悲惨的不甘。

我知道,他看到了他想要证实的一切。

我慢慢地走到门前,注视他。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竟然皆是真实。

那个男孩,他定在原地无法动弹。我注视着他,他注视着墙上的画像,表情已经痛楚得扭曲。我想他终于知道,他终于明白。这一次,那个女孩,他所爱恋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永远。

谜底已经揭开,该来的总是会来。暗夜无言。灼热烛泪滴落爱神羽翅的刹那,一切就已铭心刻骨地发生,和终结。禁忌的打破,烛光下少女的容颜惊喜交加,背叛的美丽超越一切,然后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那是个神话。然而如此真实如此意味深长。

何必窥破冥冥中永恒的隐秘。这个二十岁的男孩子,他到底还是不够聪明。

一如他的祖父。然而当年那个幸运的男子,他得到了他独一无二的蔷薇,那样青春年少的全心全意,终谁一生也无法替代的纯澈时光,如何重来。如何毁坏。即使摧残,也是璀璨。

萧晴洲,我如此妒忌他。

而眼前的这个男孩,又给我怎样的心情?我看着他,他很像他的祖父,很像,很像。我明白薇葛的心情,这一次,某一刻,我不相信她没有期待过遗忘和重来。我不相信她,一如我不相信自己会轻易放弃所有。

墙上的画像,是十六岁的薇葛。她穿紧窄丝缎上衣,刺绣精致,银丝配冰蓝丝线一根根拈好,结成细密花纹,绣出满身满袖的繁花似锦,匀白花瓣中隐隐透出清冷淡蓝光彩,更显一身清丽雪意。那开满她周身的牡丹,蓝田玉,花中名品。她一头青棕色长发高绾,长簪低插。膝边卧一双昂贵阿富汗猎犬,高大威猛,在她掌心之下却如斯驯顺。那个白衣的少女,笑意淡不可见,唯有眼角眉间的自信安然如梦,梦之光辉如此璀璨,一瞬间照亮前尘后世。她的容颜,那是不曾枯萎的盛世蔷薇,无可僭越,无可取代。她怎会不自信。她的美丽,她的身手,她要什么就得到什么,她想什么就拥有什么。萧晴溦的骄傲,从来都是独一无二。

而这样的她,距他,早已是遥不可及。

七十年.光阴拂落。她本是他终生不曾相见不能触碰的女子。她属于他之前许久的男子。她属于那个遥远而陌生的时代。她不属于他。

她属于我。此时此刻。

她属于我。

他慢慢地跪下来,对着那幅绝美的画像。轻轻扶着床沿,他的手指缓慢地滑过刺绣华美的床罩,纯白如同裹尸布。整间卧室都被纯白的丝缎包裹起来,这是一间属于死亡的房间,属于七十年前的时光,属于无法遗忘无法弥补的伤害和残忍,阴谋和血腥。它属于七十年前那个年少清狂的骄傲少女,属于一场如约而来逃不开避不开的情爱,属于一段无法成真的迷恋,暧昧的关怀,真实的欲望。他突然惊恐地跳起来,手指神经质地瑟缩着。他触及了床罩下某个陌生的凸起,他狂躁地撕开层层丝缎,眼神被骤然出现的景象灼伤。他狠狠地握紧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