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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71)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那孩子今年十五岁了吧。”他的声音平板淡漠,毫无探询余地。

她不理不睬地解开衣襟,让纯白的身体像一朵精致虚伪的夜合花在他面前徐徐开放。她藐视自己的美丽,因为那太不真实。无法苍老无法损坏无法改变的美丽,那样的永恒和残忍,是年少轻狂的瑰艳岁月要她付出的惨丽代价。

他也走下水中,走到她身边。他手中是一套黄金雕琢精工镶嵌的蓝宝石发针,是飞鸟的姿态,生着美丽蓝眼的金色飞鸟,展开狭长辉煌的羽翅。尖长的喙中垂下长长一串同样透着离合蓝光的晶钻。

他把发针戴到她头上,宝石的华彩同水光交映,陪伴那张十九岁的青春脸庞,她蔷薇般艳泽的容色分外清澈。

他突然抱紧她,埋进她颈间,低低地说,“离那个男孩远些,薇葛。”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扣紧她冰冷的皮肤。她一动不动。他的长发披散下来,洒了她满身。她挣开他,走到喷泉下用力冲洗自己苍白的身体。她跪下来,抱紧喷泉口雕塑的飞龙,温热水流自她头顶汹涌而下。她整个人浸没在水中默不作声。

如果是凡人,那样的任性姿势一定早就把自己给弄得溺水而死了吧。

半个钟头后她漠然地抬起头来,钻出水面看他。青墨双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仿佛一种夜岚深处出没的妖兽,只在古老传说中绽放的艳丽眼神,刹那拒人千里。

“你管不着。”她吐出一串水泡,重新没入水中。他清楚地听到她的语声。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不要想掌控我。我的一切,同你无关。

还有,拜托别再送这些无聊的东西给我。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探出水面,握着的拳缓缓伸开,掌心一翻,细碎粉末徐徐滑落。金粉,钻石和蓝宝的碎片,纷纷跌落水中,立刻沉没。

从来都是这样。可以毫不留情地毁掉一切。包括自己。是怎样地绝望了啊。无法改变。轻易地忽略身边最切近的人的感受。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要。如此而已。想要。不要。不留余地。她从来都是如此任性。当绝望加倍,性情中难以按捺的狂躁不羁,亦更难湮灭。

折花容易,惜花的工夫,却是如此的困难。

我恨你,巴瑟洛缪。我恨你。这一点,你明明知道。

他怔怔地看着她。那个安静地蜷卧在水中的女孩。洁白如玉的鬼魂。置身艳红光泽流荡的琥珀池底,她的苍白和诱惑,在层层涟漪深处飘摇着一种绝美的罪孽。

他终于转身而去。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妖异的脚步在水面之上轻轻浮动,他不想惊动她。一丝一毫。他微微仰起头,和煦灯光洒上雕刻般匀净轮廓。他有一双莹莹的深蓝眼瞳,大而深邃。一双迷人的眼睛。

巴瑟洛缪。她柔滑危险的呼唤自水下清晰透入他心头。

你知道。倘若你动了他。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第39章 霞妆

断续琴声回荡。水波漾漾。青色的莲花上浮动乳白晕光。倚水而建的楼阁灯光明媚,窗口轻纱席卷。

楼外,一波烟雨婆娑。

琴音淅沥,倏然见绝。

他推开古琴,抬头看她。“十五年了,薇葛,”

她坐在绣银锦缎茵褥上。微微点了点头。

“十五年了。”他加重语气地重复一遍,“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

她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斜倚在那里懒懒地注视夜空,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一袭丝锦短衫裹在她身上,腰带圈了几圈,长长垂下,缀满细小珍珠织成的流苏。上紧下松的土耳其式长袖,袖口遮过手背,镂空精美花纹中透出苍白肌肤,凛冽如冰雪。曳地纱裙里外缀了七层绸纱,长短参差,色调由深至浅,飘摇妩媚。

那是一种奇异的红,仿佛刻进骨髓。一眼相见,便难以挣脱。那样一种令人心颤的红艳。

红衣之下,女子身姿轻盈纤细,窈然如琼花秀树。

蚀骨红花,艳如明霞。只是她面上依然戴着细密白纱,不见容颜。

他跳起来,走到她身后,突然抱住了她。她骤然一震,没有挣扎,任他微微贴近她耳畔。他轻声地叫她,“薇。”

她闭上眼睛,任他收紧手臂抱紧了她。

薇,我的薇。

是的,是这样的。手臂的力道和温度。慢慢埋入发间的轻吻。男孩清显轮廓深深嵌合在颈后,温暖嘴唇暧昧轻柔地滑动。牙齿抵住唇瓣,轻轻用力,摩挲她冰凉肌肤,透出无尽青涩贪婪,微微痛楚。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当年,当年良辰美景初见。一个年少,一个轻狂。

见到这孩子那一年,他刚刚五岁。1834年的月光照耀男孩俊秀脸庞,刹那光阴重回。他目光玲珑,她痛楚懵懂。他注视她苍白容颜,细小手指中紧握瑟寒。她几乎窒息。书房之中一片寂静,沧桑绝色的鬼魅同年幼的未来侯爵安然对视,然后她无声地落下泪来。

是谁,究竟是谁。是1768年的月下初晨,流年如风。是宿命之中直接而残忍的召唤,将彼此带到对方面前,是妖红绝世,是碧影阑珊。

他溜出寝室,没有惊醒熟睡的弟弟,一个人,悄然来到父亲的书房。他爬上高大书桌,按动雕作鸟形的笔架上一颗接近透明的蓝玉,右眼凹下,白银枭鸟低声嘶鸣,书桌下便缓缓弹出了机关。

他双手捧起那柄细长的刀,放在书桌上,然后用一只手轻轻抽出了刀锋。

月华瞬间惊破,溅上刀锋,流到刃尖,骤然滴零。苍白清澈光亮如眼波横斜,擦过男孩碧绿视线,径自逼上窗外胜雪容颜。

他猛然抬起头,便看到了那个惨白的美人。

她的嘴唇轻轻蠕动,没有丝毫声音。他却清楚听到她的呼唤。

“芳庭,萧芳庭。”

仿佛被那种夺人的风姿和美色所迫。他慢慢地对她伸出手去。然而他另一只手里仍然紧握了瑟寒。

无法放下,无法远离,便是这一刻,一切都开始都辗转,都似曾相识昨是今非。

袖中苍白刀锋嘤嘤做声,凄切轻灵。她月下莲花般的脸庞凝如冰雪。他握着细长的瑟寒,低下头,注视微微颤动的刀刃,再抬起头去看她,有一点惶惑,更多好奇。

瑟寒霞月,相逢成劫。

然而,终究都是互相召唤彼此承接的宿命。她无声地垂下了头,袖中五指握紧霞月,然后打开窗子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

“芳庭。”

他伸手抚摸她的面颊,似乎要确定她是不是真人。幼小的男孩子没有领会那超乎人世的冰冷的真正含义。细软柔红的手指在冰玉般脸庞上习习滑动,他放肆地摩挲着她的嘴唇,像爱抚一件最得意的玩具。她微微启开唇,含住他的指尖,轻轻一咬。

不知道她或者他,他们是否懂得。最初的亲吻,便是死之神祗留下最清晰的烙印。于吸血鬼而言,每一个亲吻都是诅咒和伤口,不是微笑,并非祝福。我们的爱——如果我们有爱——对这些柔软芬芳的人类,也只能,只会,只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