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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西洲(56)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晴洲。晴洲。

我死去的次年,他顺利继承爵位,成为萧氏第十三代主君。再次年,他同诺森伯雷公爵小姐订婚,两年之后成婚。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美满无瑕,花好月圆。曾经的那个骄狂不羁少年一转而成为优雅深沉的萧家主人,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说过,我仍然记得我曾经那样说过,晴洲,我要做他心头最绝色的伤口。

而如今的我只是一个苟活的鬼魅,颓靡的幽灵。我只是作为一个魔鬼喜爱的玩具才被妥帖地保留下来。我是他定购的牺牲品,是萧家为自己的未来坦然付出的筹码。

从头到尾,我只是一颗棋。不过如此。

我的一生一世,昨是今非。

只有他记得我,晴洲,他深深地思念着我,可是即使那样……那又怎么样呢。从侍女们的抱怨和坊间小报关于社交场的传闻中,我知道他冷落娇妻多年。结婚翌年得子,取名雅闲。萧雅闲,纤丽的名字。那个孩子生得很美,但不是很像他。对于萧家未来的继承人而言,似乎太过柔弱了。虽然那也不能代表一切。

是啊,就像我知道、我大概永远不能忘掉的那个人,那样柔和而美丽,作风却是无与伦比的狠辣决绝,罔顾一切。我永远的哥哥,我亲爱的晴游。

那一生,欠他至今,伤他至今,负他至今。

我不能再想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发疯的。

1792年7月7日。晴洲独自赴爱丁堡封地。我很想跟去,可是我不知道怎样进行一次旅行。我怎样携带棺材,白昼的时候我在哪里逃避日光。我十分烦恼,我知道他这次旅行的原因。七月七日,那是我们共同的生日。十二年前的那一夜,爱丁堡,雨苑,我们真正属于了彼此。我想去,想知道他在做什么,那已经是我这些年来夜夜无归的寄托。

我在房间里烦躁地打转。门被轻柔敲响,然后柯敏走了进来。这个冷漠的男人,他总是面无表情,而我也根本不想靠近他。我知道他是巴瑟洛缪的管家,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我不明白吸血鬼为什么会接近和信任一个人类。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他的想法,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服侍的主子是两个妖怪,吸血为生,残杀人命的妖怪。

他对我鞠躬,然后示意我下楼去。我盯着他,考虑了几秒钟,之后依从了他。

花园后门口有一辆马车,我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夜晚的时候我坐在车厢顶上沉思,疾风扬起长发和长长腰带,洁白衣袂飘荡。路过的旅人大概会以为他们看见了缠上这辆马车的鬼魅。我稳稳地坐在疾驰的车上,柯敏亲自驾车,到了白天便交给沿途雇佣的车夫。他则回到车厢里看管我和我的棺材。我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巴瑟洛缪的意思。可是那个妖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我想他能够听到我的心事。我没有说出口的愿望总是很快被满足。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他让我轻易地如愿以偿,仿佛童话中的神灯精灵。只是他不是精灵而是个吸血鬼。

然而我不会因此而感谢他的。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白这怨恨的理由。

我们很快便到达了爱丁堡,几乎和晴洲的车队同时抵达。柯敏在雨苑附近的乡间安置了住处。他谨慎而简单地提醒我,最好不要在这小小的村镇杀人,那样会引起很大麻烦。我没有理他,虽然我知道他说得对。

“小姐想在这里停留多久?”

“你管不着。”

我承认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午夜时分我来到……或许称之为回到更为恰当,那个房间。我用脚尖踏在狭窄石缝,攀上墙壁,溜到晴洲窗前。那个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贪婪地凝视着那一切,曾经,那个年轻的女孩属于那里。即使他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留在他的房间。那时候我们就像一个人,一个身体里的两道灵魂。

然而我终于离开了他。

那些记忆渐渐远去,终于化作了幽冥之中洁白而斑斓,甜美而苦涩的花朵。

他仍然住在那个房间。我看见他在深夜徘徊,脚步停在曾经属于我的那扇门前。他迟疑,摇摆,踌躇,颤抖,然而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那个房间一样没有半点改变,十年了,自他继位而始,爱丁堡的封地成为禁地。他传下禁令,萧氏子孙再也不得出入于此。雨苑的一切都不许改变分毫,尤其是我的那个房间。那幅肖像……我知道他不敢靠近的原因,那幅画上有他亲手用银粉写下的字迹。

Vagary Soar。1763—1782。

再没有多一个字。如此简单,然而那就是我。

他说过的,即使我死去,他也断不会为我放弃这人间烟火。那些言词在我心头如此清晰,恍如昨日。而我,也说过,即使我有朝一日为他而死,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他一滴泪。

曾经有那么一夜,他在我的肖像前泪如雨下。

足够了。

我微笑着注视他,这一个气度沉稳容止优雅的二十九岁男人。他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斟上一杯酒,慢慢啜饮。几乎看不出的死结蹙在俊挑眉心,他安静地,不为人知地长长叹息。

我轻柔踏上阳台的瞬间,他突然抬起了头,然后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我怔怔地立在那里,在那几秒钟里我惊恐得无法动弹。我遗忘了自己所有的能力,可能发生的所有后果。

他一把掀开了窗幔。

我听到他胸腔深处一声巨大的震动,然而他并没有叫出声来。他用力推开落地长窗,奔上阳台。他四下张望,月光跃出层云,扑上他苍白脸孔。他猛然颤抖起来,然后终于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握紧雕栏。

我悬在阳台下面,手指插进墙缝稳住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开了那一把垂在身边的藤萝。

那一瞬我别无选择,只有仰面跌落下去。然而他还是看见了我。虽然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

他喃喃地,哽咽着念出那个名字,“薇。”

“薇,是你,我知道是你。十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你。”

他在我头顶低声饮泣,放弃了侯爵之尊,抛下了宁雅面具,他还是当年的萧晴洲。

他说过,我们有未来,只是我们无法看到。

晴洲,你错了啊。我们的未来并不存在,我唯一能够为你做到的,不过是,不再为你留下来。

“薇,我到底还是一无所有。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让自己失去了你。”

薇,当我们的一切,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爱情随风扬长而去,我恨我曾经那么寂静。

“薇。”他喃喃地呼唤着一个幽灵。我微笑,已经麻木了泪水,遗忘了伤悲。然而他接下来的话令我瞬间僵住,无法动弹。

“薇,我一直都想告诉你,那一夜,那时,若不是那些事情,我早已告诉了你。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告诉自己,不急,惊喜过早地揭开谜底就根本无趣。我总是告诉自己,还有时间,一切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