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醉颜酡之西洲(37)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所有的一切,如此而已。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门,我所能看到的墙壁上不是点缀着古老的绘画和浮雕,就是被色彩玄妙花纹诡丽的帷幔深深遮蔽。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伦敦。他快活地说。那清晰传入我脑海的音调,无论如何我只能称之为快活。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满意。

昨夜。他说的是昨夜。二十四个钟头之后的现在。我从爱丁堡被带到伦敦。

这可能吗?

他微微挑眉,对我做一个询问的姿势。

浓黑的山林擦过脚底。山峦连绵,时而变幻令人迷惑的深浅色调。那是黎明的魔法,青色的雾岚从山间银白的溪流上徐徐升起。还有那在深蓝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月亮,那即将褪色的月亮,苍白如死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一切么,我的公主。我不想对你重复行程,你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

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伸出手去,触及那两扇紧闭的长窗,隔着冰冷琼骨玻璃,我轻轻抚摸晴渘温柔雅丽容颜。我的指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轮廓,一点点在玻璃上滑动。她就在我对面,披着洁白丝缎晨衣,大睁着双眼匆匆寻觅着她所能领会的那种意念的来源。然而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我,那个怪物怀中的我。我呻吟一声,向后仰去。他紧紧地搂住我,黑色风氅在空气中展开一片巨大柔软的睡莲。他带着我浮升而起。

我自睡梦中唤醒晴渘。

我告诉她,通知祖父,尽快带人到我父亲的私邸。

被危险深深笼罩的人,是晴洲。

他们带走了他。

他的手掌轻轻盖住我的眼睛。不要惊讶,薇葛。这是你可以料到的事实。不是么。

“带我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带我去啊……求求你!”

他微微摇头,长发散落下来,淹没我的脸庞。他把我放在膝上,像抚弄一只暹罗猫一般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我恨不得对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咬上一口。

你能做些什么?萧晴溦,看看你自己,一朵在月光下被揉碎的白花。这样的你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你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你不是萧晴游的对手。你银色的翅膀已经折断。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是你可以。”

他诧异地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容颜。我慢慢撑起身体,离开他,站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我。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刹那之间,我们把彼此看得通明透亮。他要什么,我要什么。我们一清二楚。答案和代价已经用火刻在了索多玛的城墙。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互相耍弄和隐瞒。

他泄气地倒在椅上,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绽开一个几乎可称之为璀璨的笑。

果然如此。我绝代的蔷薇。你撕碎了我的想象,可是同我的期待却毫无分别。

毫无疑问。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白金般的长发带着那奇异冷香裹住我的神思。他优雅地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了我。

刹那之间,我瘫软在他的掌心。

他冰冷的吻狂冶地覆盖我簌簌发抖的嘴唇,某种陌生的炽烈痛楚被强硬地注入我,我的全身,我的脑海,逼迫我难以自控地呻吟出声。那是我从来陌生的情感泉流,凶暴而深沉,狂躁而脆弱,像一场从未曾被芜杂尘世所期待的茫茫冷雨,将我的神志扫荡殆尽。他的吻里蕴含着某种我难以理解的东西,既像爱情,更像杀戮,或者是二者合而为一。我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陌生得让我心怀恐惧却又荡漾着某种惊心动魄的期待。他吻了我,在我的唇上留下细密的伤口,血潮湿温暖地润湿。

魔鬼的吻,奇异的爱抚和伤害。

他微微离开我的唇,以那种低到连蜻蜓的振翅都可以将之淹没的细微音调,轻声耳语。

“未来即将结束。我的公主。”

“那么……”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勉强不致滑落。我的嗓音已经含混不清。

“那么……你能够给我什么?”

他轻轻将我裹进风氅,低下头凝视我漠然的容颜。

我能够给你一切,除了你所已经拥有的那些。

月光下无声而妖娆的凝视。镀银画框上血红玫瑰仍在夜风之中轻轻绽开丝绒般鲜美花瓣。鼠尾草安静的清香弥漫房间。壁炉的焰光微微摇曳,迸开一簇金色花火。天堂,或者地狱,那一刻已经注定。当你被妖魔知道了名字,当懵懂探出的手指蘸取无辜生命的血液画下契约。当我触犯了今生唯一的禁忌,一切,就已注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会明白那是为什么。那一切的解释。真正的解释。

来啊,我亲爱的。看你自己,这一刻你仍然是你。白衣胜雪的盛世蔷薇,独一无二的你。

来啊,如果你是真的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

“告诉我一切。”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告诉我……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一切。

我睁大眼睛。

“暂时,那个男孩仍然安全。”

因为你的哥哥,他现在刚刚抵达伦敦。

是的,他们必须等他前来。因为这一切的筹备,不过都是为了最终将他推上那座七宝楼台。

不。我低声告诉他。不可以。

他优美的唇角掠过一丝颤动。为什么不。

我不在乎。我抓紧他,慢慢抬起头。我知道他可以倾听一切。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寒冬午夜般清澈冰冷的蓝眼。我咬紧嘴唇。

我不在乎谁来统治这个家族,我更不在乎我是否能够离开你的掌心。这一刻我看见他夸张地笑了一下,将手指微微放开。我几乎跌倒。然后他带着那种轻蔑和怜惜的神情重新扶住了我。

是的,我不在乎。我重复着。无论你是什么。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将要做些什么。我都无所谓。可是,请让他活下去。请保护我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你在说谎,薇葛蕤。

冰冷指尖轻轻抬起我的脸庞。他俯身过来。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在魔鬼面前散布谎言的代价。如果被悬挂在死亡的银线上,你仍然可以欺瞒,那么,亲爱的,我想我真的要爱上你了。

他吐出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完全是嘲弄的了。

我怔怔地盯着他,然后突然倒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失去了一切。我知道。而他是真的可以窥视一切。他的手指粗暴地探进我的衣领,捏住我的脖颈。他逼我抬起头来。

这个家族,那个男孩。你难道还是不愿放弃,不肯放弃。贪心的女孩,断头台上落下的也可能是纯金的斧子,你落到水中什么,就得回什么。这很公平。

“不!”我呻吟着对他伸出手去,祈求的姿势。天知道啊,我是个不曾在众神面前下跪的女孩。可是这一刻,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坍塌殆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颤抖和呻吟,我紧紧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