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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3)

作者: 梅燃 阅读记录

楚翊下了这个决定,立刻扭转了胖墩墩的身子,怀有些许忐忑和谨慎,眼珠清亮地望着他宝相庄严,凤威含而不露的母后,“母后,朕这样安排,可以么?”

太后行事端密稳重,自然不可能认可,几人心中暗暗揣度。

谁知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瓜子,竟点了下头,笑容满面地道:“一点都不错。”

姜月见目光凝视苏探微,他一身竹青色的道袍底下,也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必定是腰窄腿长,结实得块垒分明的肌肉,又紧致又滑腻,手摸着上去一定烫得发红,姜月见轻咳一声,抬袖让身旁翠袖扶自己起身,“你就从太医院的司药做起吧,哀家信任你,陛下也信得过你,此乃荣宠,不必想窄了。”

苏探微在那厢垂着手,恭敬地微弯腰背,如铁桶般四面严密,不露一点儿风声,太后走经过他时,卷起一缕熟悉的,绵柔而浓丽的香雾,他眼风一动,视线里精美的护甲在衣摆底下晃了晃,小指轻轻一勾,点在了掌心——那是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有的连自己都不会察觉到的小习惯。

“臣本布衣,幸蒙皇恩浩荡,不敢不恭,太后娘娘放心,臣必庶竭驽钝,在太医院发光发热。”

姜月见的步子已经停在了太和殿的门口,听到“发光发热”四个字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翠袖惊讶地看着太后露出这种少见的笑容,正当她以为太后要奖赏那稳重又俏皮的新任太医时,太后却头也没回地踏出了门槛,往外间去了。

小皇帝叫散了他们三鼎甲,快步追随着母后而去,坐上了母后的御辇。

人虽然上来了,可是楚翊却发觉母后好像在出神,不知正想着什么,他感到非常好奇,步辇一摇一晃上下地颠簸,奇异地一点也不嫌不适,反而因为扑了厚厚的呢绒格外熨帖香软,楚翊爬了过去,想伸出小手,在出神的母后眼前晃一晃,因为她好像正在发呆,眼睛都直了。

可还没等他爬过去,却倏然听见他母后溢出了一丝类似叹息的声音:“好啊,好……”

这是母后第二次说这个话了,可是,究竟母后在“好”什么?

从刚才小皇帝就在奇怪,可是当时没有敢问,这个时候,他大胆地爬了过去,小手撑在了母后的膝头,认认真真地凝视着自己母亲:“母后,到底什么好?”

他那个端丽肃容,面庞好像朗润梨花般饱满莹润的母后,明明是一副正正经经不怒自威的模样,却发出令他石破天惊,差点儿从御辇上摔下去的一语。

“长得真好。”

楚翊摔在了软卧里,“唉哟”一声。

姜月见这才仿佛回神,诧异地看向已经摔倒,幸而没有磕到脑袋的小皇帝,但楚翊却是一脸活见了鬼似的神情,姜月见面颊溢出一层淡淡的绯色,竟有点儿心虚:“怎么了?”

楚翊控诉道:“母后原来是觉着那殿元长得好?”

“……”被儿子这样盯着,姜月见的脸胀得鼓鼓的,忍了半晌,可却不以为耻,反而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难道你不觉得么?”

楚翊气坏了,叉着腰站起来:“母后怎么能这样!朕看他一点儿也不好,比朕的父皇不及十中之一!”

“哦,说你父皇干什么。”姜月见幽幽睨着他,“他那张脸不是人间有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蛊惑你的娘,忍了他那死倔驴臭脾气整整五年,早就受不了了,所以哀家时常怀疑,老天给一个人外在方面塑成极致,那便一定会在锻造他的内在上掏心挖肺地埋坑下套,这样才显得公平。一般人只要性格正常一点儿,能有那么一点儿与他神似的美貌,那就是得天之功,巨大的造化。”

“……”说不过母后的楚翊,气得有点儿牙疼,但心中还是暗暗地琢磨着,父皇走了这么久了,母后也没说另找,她现在是太后,一定能够约束自身、谨言慎行,做天下之人的表率。

小孩子忘性大,过了一晌,小皇帝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在母后的坤仪宫睡得香甜垂涎。

这春天都快到尾声了,风还这么不冷不淡的,教人加衣也不是,脱衣也不是,小孩子更是挑剔,姜月见守在他身旁,一会儿见他发出呓语嫌热了,她就把他的被子退下一些来。

从有了楚翊以来,姜月见以丧偶模式育儿更多,刚开始得知怀孕时,反正那个男人是很高兴的,整个眉梢都弯成了一抹水草似的,吊得高高的,儿子生下来那天,他紧张得跟狗一样产房里跳进跳出,抱着小糯米团子似的儿子手臂都在颤。

后来她让他养娃,他就不大情愿,换尿布这种事儿也不肯做。

从来都是他们母子相依为命,那个爹和丈夫,有和没有都一样。所以他薨了,她和儿子之间的相处,也似乎并没任何改变。

“太后。”不知什么时辰,玉环蹑手蹑脚地出现姜月见身后。

知晓陛下劳累,对他这个年纪,她有时也是逼得紧了一些揠苗助长了,姜月见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玉环不得惊醒陛下。

玉环连忙敛声屏气,等太后娘娘目光探寻过来,这才回话:“娘娘,安国夫人来了。”

姜月见视线一定,忖度道:她来作甚么?

少顷,安国夫人在坤仪宫偏殿吃茶,一团翠玉环佩挂在腰间随裙摆一泻流下,傅银钏出身公卿贵族,一生往来朱门,性格爽朗刁蛮,举手投足自有那么种风流恣肆、放旷不羁的气韵。

她视线一低,眼帘之下出现了一双厚重的云头如意履,傅银钏立刻迎了上去,亲热地挽住了姜月见的臂膀,将她拽过来,令她就座:“来来来,许久不见,怎的让人家等这么久!幸得你这里的茶好吃,原谅你了,过来坐。”

姜月见皮笑肉不笑地任由她绊进软靠大椅里,让身体犹如一团豆腐似的摊开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

她就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傅银钏就稀罕她是爽快人儿!立刻便叫嚣起来:“玉环,你们几个都下去,我与太后娘娘有话单独聊。”

玉环便领着人离去,暗暗失笑,虽然太后娘娘嘴上嫌弃,可自从先帝驾崩以来,也只有安国夫人来的时候,太后是最快活的,心底紧绷的那根弦都会松掉。

姜月见挑眉毛:“怎么,还有话是哀家的侍女听不得的?”

傅银钏笑道:“我是觉着,她们还是小孩子,这话听了不合适,而且你若是不同意,这话你也只听了就忘。”

姜月见直言不讳:“我一会就忘,你说。”

见状傅银钏也放下了端茶的素手,“这不是么,先帝薨逝,举国哀恸,一转眼,就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太后娘娘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委实辛苦,您也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被迫料理起一个国家,这般的勤勉……”

“说正经的。”姜月见哼了一声,显然不乐意继续听她戴高帽下去。

有些人有口无心,敷衍至极,连马屁都拍得让人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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