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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教夫君觅封侯(131)

作者: 谢朝朝 阅读记录

姜锦继续发问:“凌霄说,你为了给我试毒,用那残留的箭镞自伤,在我走后,分明已有解药,却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裴临能猜到她所闻的脉络大抵如此。他呼出一口气,偏头,避开她拂在他面上的吐息,低声道:“那一箭,是我对你不住。”

他顿了顿,“我是你的……丈夫,世上没有谁比我更该挡在你的身前。犹豫了,自作聪明选错了,就算自伤己身,那也是我应当的。”

听到这儿,姜锦非但没有动容,脸上反倒浮现出更为愠怒的神色。

她抿着唇强忍下去,才终于开口道:“你还在避而不谈什么东西?你当我听不出来吗?”

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劲砸向裴临,不给他留一丁点喘息的机会,“试毒?什么毒值得权势滔天的裴大人你亲自去试?天底下你找不出一个该死的人替你受这个过吗?非要选这么蠢的死法?”

“还是说,你预感到我们会有再来的今天,才如此自虐,以便今日朝我摇尾乞怜?”

这话难听得很,裴临想了想,却觉得她说得很贴切。

他确确实实,是在向她摇尾乞怜。

博取她的同情,求她不要走。

可惜的是,没人能预料到还有一切重来的机会,他言辞间的漏洞被姜锦抓个正着,她手上越发用力,继续把咄咄逼人贯彻到底。

“你并非孤身一人,手下还有许多效忠于你的手下,便是真的痛苦挣扎,你亦不会选择以死解脱。你绝非自我了结。”

姜锦针扎似的话语刺入耳膜,裴临却忽而长出口气。

那不是一段痛快的经历,于他来说亦然。

从前不说,是怕她抵触,可现在事已至此,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她同他也只剩下生疏或熟络的寒暄,再提起一点往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满副心肠骤然一轻。

裴临缓缓合上双眼,任黑暗侵袭他的视野,随即迟缓地一点点抬起手,合握上姜锦的手腕。

她没有挣开。

他说道:“你太了解我了,我瞒不了你。你总是能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箭镞上的毒,不是在花草矿石中提冶出的东西。南诏境内多雨多湿,是那里的一种蛇毒。”

“天地本源,汇聚生灵体内,解毒方剂基本只能解草木之毒,对蛇毒束手无策。唯有一种办法可解。”

姜锦的眼睫忽闪一瞬,攥在他衣领的手一松,双手完完全全被他合握住了。

裴临见状,弯了弯唇,极难得地温和笑了笑。

走南闯北多年,她听到这儿,大概已经猜到一点了吧。

他兀自往下道:“好在中其毒却未死之人,血可以用来缓释此毒。可惜的是,这蛇毒对于体弱之人轻易就能致死,唯我自己,还算能禁得住。”

姜锦近乎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道:“好哇你啊,裴大人好大的本事,原来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就算到时制出解药救了我,你又当如何?还是说,你本就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

裴临沉默了一会儿,他并不善于撒谎,所以大多数时候,选择的是沉默。

直到姜锦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洞穿,他才敛了敛神色,开口道:“未必会死。”

什么叫未必?

毒素积攒,再加上诸多意义不明的草药填入脾肾肝胆,到时又由谁来治?神仙吗?

姜锦眼睛都气红了。

那些属于曾经的、隐秘的细节,层层叠叠地涌了出来。

怕她瞧出端倪的每一面匆匆忙忙,他身上氤氲着的奇怪药香,还有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那些力不从心之感……

该感动吗?可姜锦只觉得荒谬。

本以为是感情消逝了的线索,已经在前世刺伤过她一回了,怎么这一次,它们换了另一面锋刃,又朝她心口刺来?

同一件事,辗转刺伤了她两次。

她深呼好几息,将眼泪逼回眼眶,说道:“我不需要——如果这条命需要用你的来填,我绝不要。”

卸下包袱之后,裴临原本锋利的神色也温和了许多,他平静地垂眸,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复又在她松手前放开。

“很重要。”

他笃定地回答她前面的问题。

他也是在恍然间,突然就听懂了姜锦先前的那句话。

有这么重要吗,她的性命?

有的。

裴临静静地望着姜锦,他眉目平和,似乎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她,便已经能得到满足。

“我知道,你不会答允,你若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把它泼回我脸上,勒令我不许这么做。”

可惜……她还是走了。相差的那一日,便是他此生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所以,他决定一直瞒着她,瞒到他死?

姜锦的眼泪是彻底憋回去了,正要骂他,身前的男人忽然倾身,展臂环抱住了她。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用功而已,是我应有的报应,不必挂怀。”

裴临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的事情,尾音却渐有些发颤。

他伏在她身侧,道:“所有的选择,我都还予你。”

被他抱着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抵抗,紧接着,却狠狠地咬在了他肩上。

◉ 第88章 (修)

姜锦咬得极重, 几乎是磨牙吮血的架势,若非有衣衫阻隔,简直能生生撕下他肩上一块血肉来。

钝刀子割肉般的痛感一路蔓延, 裴临吞下唇齿间的闷呼, 只把姜锦搂得更紧, 仿佛献祭一般, 将自己送入她的口中,任她发泄。

无论喜怒忧怖,只要是她所予, 他都欣然承受。

直到唇齿间渐渐有了血腥气,姜锦才松了口。

她闭着眼,额头就贴在尚有她齿痕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泪水顺着紧阖的眼睫缓缓淌下,身上那股凶蛮的劲忽而卸下, 不觉间已是泪痕满面。

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眼泪,此刻并不冷静、也并不理智的裴临手足无措起来。他想抬手拍一拍她的肩, 小臂却悬停在了半空, 不敢继续动作。

姜锦双拳死死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这个颤抖的拥抱。

她闭着眼, 眼泪胡乱地流,声音却是平静的:“裴临, 你知道吗?我很难过。”

她的难过有太多太多, 不止前世, 不止今朝。

他的声音从她耳际传来,怅然若失, “我知道了……我知道。”

早先, 裴临从未觉得自己所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若知晓那一碗碗续命的药从何而来, 以姜锦的性子,断然不会接受。生死间淬炼出来的敏锐直觉,他也绝无可能和她朝夕相处,却还能把事情瞒下,不叫她发觉他的异样。

他料定了自己的结局——治好她身受之毒,然后走在她前面。

就当是为那一箭的犹豫赎罪。

裴临以为这就是他能做出的最长久的决定,至少……她可以活下去。

但此时此刻,当姜锦的眼泪洇湿他的肩头,那些曾经踽踽独行于人世间、绵密的、无可逃避的悲恸,忽而就翻涌而上,直击他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