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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教夫君觅封侯(130)

作者: 谢朝朝 阅读记录

她低垂眼帘, 瞧见他那双一向稳健、拉得开满弓的手……在抖。

姜锦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

他在害怕?

裴临并不怕姜锦恨他。

像前世那般恨着他,至少也是一种情绪。

但现在,裴临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后怕过。

上辈子曾经死别,今生难道要再经受一次生离吗?

她的体温近在咫尺, 这是前世百转千回、在梦境中也不敢触碰的温暖。

万千世界只剩下他怀中柔情一捧,裴临紧闭着眼, 前世与姜锦相识相知的一幕幕, 犹如走马灯在他脑海中渐次浮现。

一起打马掠过山间、掠过旷野,趁着夜色奇袭敌营, 一起在迎面扑来的漫漫黄沙里,攥紧彼此的手找寻方向……

起于微末、相携而上, 他在人间的鲜活种种皆与她有关。她是他的妻子, 却绝不只是他的妻子。

故纸堆里的往事历历可数, 那些从前不忍回首的细节在此刻愈发明晰。

她的指尖轻点在他的手背,分明是不带任何意味的触碰, 却将裴临的眼底都逼红了。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尽量不表现得太过失态, “从何处问起都好。我们……就这样说,可以吗?”

这样很好,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却还不必直视她的眼睛。

姜锦低垂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

他们的心跳似乎同步了,连同指尖的颤动。

姜锦收回了秀气的手指,没有阻止那直挺挺的鼻骨继续戳在她的颈侧。

她轻轻一叹,既而道:“你还是不懂,我想说的是什么。”

“让我猜猜,有人拿我威胁你,是吗?”姜锦平静地推敲着:“下了毒还是如何?应当不是我自作多情罢。”

身后抱着她的人明显僵住了。

姜锦便知,她猜得不错。

只可惜,猜中了也没有什么好惊喜的。

姜锦的神情越发冷冽,若裴临不是在她的身后,而是在她面前,恐怕能被她冰凌似的眼神冻伤。

“你想要剖白,也只是因为觉得好像是要失去什么了,而非觉得自己行事不妥。”

“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这样受你摆布,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庇佑。”

话音未落,身后桎梏着她的那双臂膀忽而坠了下去,松开了她。

裴临哑声道:“你说得没错,所以……你既便打我,也是我活该。”

听到他向后退的脚步声,姜锦不知心下是何感受,她步履轻挪,终究还是转回身看向他。

她深吸一口气,对裴临道:“至多只能支开换岗前的狱卒小半个时辰,你若真的想明白了,再同我解释。否则,不必白费力气了。”

她的目光好似无有风波的湖面,却深邃得引人直坠。

这个时候,该是说一点漂亮的好听话先稳住军心,说他会懂她会改正。可裴临却只是放纵自己坠入那片幽深平静的湖面,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时至今日,我仍不敢说我明了。”

他垂了垂眼,不再用眼神描摹她的眼眉,转而直切正题,“裴焕君侥幸逃脱,与你见面,后以行踪诱我,告诉我,他在你身上下了毒。”

姜锦不算太意外,她挑了挑眉,问:“他所图为何?”

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再瞒。裴临放低了声音,道:“行刺天子,为他的公主报仇。”

明确的答案就在眼前,姜锦一瞬间便全懂了。她忽然有些后悔,那日为用自己查到的身世,去戳破了裴焕君人模人样的面孔。

毒……

姜锦下意识捧了捧自己的心口,那里仍旧在蓬勃的跳动。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何,再施效缓慢的毒剂,也绝无可能到现在都一点感触都没有。

何况当日碰面时,裴焕君压根没有接触到她。在回去之后,她的衣食住行更是一如往常,就连油皮都没擦破过一块,何谈中毒?

想到这儿,姜锦掀了掀眼帘,朝裴临走近了两步。

怪不得,在将要抵达长安的时候,他突然现身,三言两语间便要捉她脉搏探察。

她略抬起头,迎向他躲闪的目光,道:“你不想前世之事重演,故而受他要挟。”

姜锦故意没有提及中毒之事,只淡淡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行刺天子,还想要全身而退有多难?”

望着她璨亮的眼睛,裴临微微有些出神。颧骨下的掌印还在发烫,像是一种警醒。

他哑着嗓音,道:“我不能赌,赌他的话是真是假。”

分明眼前人还是那副清隽的面孔,可没来由的,姜锦却从他身上读出了一丝萧索的意味。

裴临继续往下说,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云淡风轻,“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我会为自己留有后路。”

看着他侧脸的红印,姜锦忽觉有些刺眼。她攥了攥拳头,叹道:“有这么重要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裴临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眉梢微动,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得她跳过了这句话,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的始末,我大抵已经清楚了。”

姜锦说着,又朝他迈出几步。

原本不近不远的距离被她拉得极为逼仄,拥挤异常。

这似乎是某种趁胜追击的前奏。他缓步后退,而她步步向前,直到将他逼至墙角的边缘。

“其他呢?其他事情,你又瞒我多少?”

姜锦的神情也终于不见先前的淡然,整个人蓦地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场。

她磨着后槽牙,用强硬的语气同他道:“前世,我死以后,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刚刚她至少确认了一点——

她的性命,于裴临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程度,甚至都超过了她本人的意愿。

重生根本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他既在乎,那前世也一定在乎,偏偏又为何在明知她身受毒症后,还那般待她?

除却时常送来长安的药,什么也不再有。

那时凌霄不想惹得她伤心,很少提他,可偶尔的絮语里,姜锦还是难免会听见她的积怨之言。

她说:“他尽日征战,就是寻了药来,这里又有他多少心血,不过是底下人跑断腿罢了,他自个儿呢?连多瞧一眼都没工夫吗?”

压抑着的不虞升腾起来,见裴临沉默不答,姜锦心头火起,抬手攥住了他的衣领,不许他逃避。

“知无不答……裴大人就是这么知无不答的?”

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算高挑,但站在裴临跟前,眼睛差不多只刚好够平视她的下颌。

可不知是心虚还是如何,裴临的背脊并不似先前那般紧绷,以至于她将他逼至角落后,他刚刚好能对上她的眼睛。

在她的注视下,裴临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他垂眸,看着姜锦攥在他领口上的手,道:“凌霄应当告诉过你。”

“那只是她的所见,”姜锦盯着裴临微垂的眼睫,道:“你呢,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离得实在太近,所有闪烁的眼神都会供给彼此反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