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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教夫君觅封侯(109)

作者: 谢朝朝 阅读记录

姜锦不免有些好奇。

照上次所见,裴清妍同卢宝川的关系应该有所缓和了才对, 她为何会说自己无依无靠, 又为何会突然向她示好。

按理说, 她只要抱好自己夫君的大腿就足够了, 除非……

姜锦眼神黯了黯。

除非裴清妍已经发现了卢宝川的眼疾,开始觉得他也靠不住了。

凌霄倒是没像姜锦这般往深里想,她只是十分碎嘴地同姜锦念叨, “裴清妍肯定没安好心,我会好好提防她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过……姜锦失笑,道:“能够相安无事就好,没必要太挂心。”

一行人顺利返回范阳的时候, 是一个晴朗的晚上。

南风吹拂,树影婆娑, 天色已经很晚了, 再加上此番名义上只是祭奠和省亲,而非公事, 所以姜锦没有急着去卢府向薛靖瑶回禀事宜。

她同凌霄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座宅院不大不小,约莫够个七八口人住。她们虽走了, 凌霄的二哥、薛然, 还有之前请来做事的两个仆妇都在, 此时院内亮着灯,有人声, 也不显冷清。

凌霄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低声和姜锦道:“有灯火等我们归程, 可真好。”

姜锦其实没什么感触,闻言还是附和道:“是啊,总不要回来还摸着黑点灯熬蜡。”

还未推开门时,姜锦便听见了小孩儿规律的低喝,她同凌霄对望一眼,再一推开门,便见薛然正在院中,有模有样地练武。

姜锦微讶。

她一是惊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成长太快,她此番出行不过至多两月,薛然竟明显的又高了些。

二来……这孩子确实勤恳,无人管束亦没有荒废自己的课业。

听到开门的声响,薛然转身,见是姜锦她们回来了,他下意识蹦了两下,朝她们跑过来。

“阿锦姊姊!你们终于回来了!”

小孩儿嗓音清脆,在四方的院子里响了好几圈。姜锦嘴边挂着笑,脚步却在朝薛然走去时显得有些拘束。

她心里生起了一点儿愧疚。

说实话,对于一个捡来的孩子,姜锦自然没有多少丰沛的情感提供给他。

她本身也没有多少母性光辉,会对薛然好,无非是因为责任和动容,再加之他确实争气,说句实话,养了个薛然,和养了个小猫小狗比也没多花多少心力

然而孩子的感情总是炽热纯真的,即使这么久没见,看她的眼睛也依旧亮晶晶的。

两相对比,倒显得她不太地道。

想到自己儿时的经历,姜锦的眉眼便温柔了些,决心要对小孩儿好些。

她拾起被薛然撂倒地上的木刀掂了掂,道:“有模有样的,可真不错。”

乍然得了夸奖,薛然咧出了极灿烂的笑来,他走两步就蹦一下,手搭在姜锦握着的木刀上,说道:“这几招,是凌哥哥教我的!”

凌霄在一旁弯着眉眼看她们,笑道:“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呢。”

三人正说着话,还没走到堂屋,便见屏风后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凌峰。

凌峰的伤势在她们走前便稳定了下来,否则凌霄也无法安心走这一趟。又过了两月,他已经可以拄着拐站起了。

他的眼圈下泛着不健康的乌青,脸颊也瘦削,显得颧骨比先前要高,人的精神头看着却还好。

凌峰也咧着嘴笑笑,他同凌霄道:“回来了。”

凌霄自然担心,大步走了过去,她搀上自己的二哥,一遍遍地念叨:“还没好利索,急着出来做什么……晚上风又冷……”

推开门前,凌霄说的那句“有灯火可真好”,姜锦在这一瞬忽而就懂得了。

兄妹俩定有体己话要讲,姜锦没有跟去,她索性捞起衣摆,大大咧咧地就在门槛上翘着腿坐下了。

她对薛然说:“来,方才练得什么?叫我从头到脚都瞧一瞧。”

稚气的男孩儿认真点头,月光点在他圆溜溜的眼珠里,亮得很。

姜锦坐在门槛上,单手支着额角,儿时的记忆纷乱涌入脑海。

姜游并不是一个负责的爹,她摔摔打打地长大,没死了都是仰赖乡里好心的婶娘们。

大家都很穷,能分出一点力气去照顾旁人的孩子,当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姜锦刚刚记事那年,青县闹流匪闹得厉害,这小山下的一隅亦差点被劫掠,是才来此地不久的姜游拿着他那把破剑,把贼人驱了出去。

在习武之事上,姜游有着异样的认真,为数不多没有喝醉的时候,他都会手把手地教她,教她拿剑,教她握刀。

偶尔,姜游落拓的眼神会在她脸上停留。

直到现在,姜锦依旧读不懂这个养父当时的眼神,是怀念,又好像不是。

他死得倒干脆,若他活着,恐怕很多问题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姜锦轻轻叹气。

可惜他死了,是她亲眼看着他断的气,也是她亲手将他送入棺椁。

“姊姊?”

薛然的声音把姜锦飘忽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眼睫微颤,掀起眼帘看向他。

凌峰自己还拄着拐,也教不了两下子,薛然很快就演示完了,好巧不巧,姜锦是一眼也没看进去。

那点愧疚的存在感愈发强了,对上孩子澄亮的、求夸奖的眼神,姜锦不好意思说自己走了神。

她点点头,道:“阿然很厉害,我来教你几招更厉害的。”

耳畔风声沙沙作响,剑影纷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倒映成双,恰如若干年前,山间那对便宜父女的影子。

姜锦还是有些恍惚。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极少想起姜游,想起过于遥远的过去。

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姜游对她说过的话。

最后的时刻,姜游望着屋顶上有些缺漏的瓦,对她说:“我快要死了。”

那时的姜锦掉不出来眼泪,这很正常,毕竟他们并不似寻常相依为命的父女。

她只是干干巴巴地说:“我……我……我去县里请郎中……”

姜游笑了笑,他风霜满面,眼里是多少情绪都洗不掉的沧桑,他指了指墙角的篓子,道:“快到雨季了,那有换下的旧瓦,记得去补。有钱了,就去东面瓦匠那买些新的。”

姜锦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快死,她不小了,快十三了,她已经懂事了,却还不那么清楚生死之间是什么意味。

她垂着眼,咬着下唇,说道:“好。”

从屋顶的缺漏,到塌了一角的灶台、被老鼠咬破的兔子笼,姜游细碎地叮嘱了许久。

姜锦从未被他如此关心过,一时间手足无措,叫他看了出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左手伸进自己的衣襟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枚带着体温的玉扣。

见姜锦愣愣地接过了,姜游重重地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继续往下说。

“……还有两件事。”他说:“这枚玉扣,是我当时捡到你时,你襁褓里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