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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之春阳·别篇·九秋· 续篇· 青霜筵(4)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他深埋了脸庞,沉沉摇头,半晌才抬起。乔盯住他的瞳孔。他平静地起身,指尖敲敲桌面。“给他免单。如果他问起,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任何事。”

他缓慢地拿起外套穿上,仿佛那是中世纪沉重无比的铸铁盔甲,然后对了乔无力地笑一笑。

“同哀说我不舒服,先走了。”

音响里一张旧时的CD在转,反复无休。空荡荡房间里荡漾暗色流水般温柔妩媚歌声。那一道迷人且无法猜度的声线,在玩耍高音时益发柔滑纤丽,仿佛女子,过渡下来,却恢复沉稳淡漠男声。

“……Put my face in your hands/Touch my hair with your lips/Give me your kiss/Give me more/Please do not tell me all……”

他坐在阳台上,夜色渐退,晨光却依旧遥远苍白。天边游荡一线憔悴水蓝波纹。

他和着歌声轻轻地念。

“Let me……enjoy my soar.”

烟似乎未吸几口就已燃尽。他狠狠摇头,一只手掐紧另一只手腕,直到那股不可抑止的酥麻痛楚蔓延开来,握不住指间的烟,无力掉落。

他咬着舌尖,呻吟般叫了出来。

“HITOMI……HITOMI……”

那是你的名字。我所相信过的,你的名字。

歌声陡然断止。空气被折得狠狠一荡,沉静突如其来,布满房间,濒于窒息。那一瞬,心脏的部位,仿佛穿透了一根细长的冰凌。

他抬起头,用那个恋恋不舍的姿势看了一眼缓慢涌起的晨光,轻轻咳嗽几声,转过头去。

身后的客厅里,那个人安安静静地立着。那个姿势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停泊在那里了。

纯血统东方人柔和清秀轮廓,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被阴影涂上一点苍白,透尽恍惚。

那身形看上去比从前更加单薄。

垂在肩上的长发,莹蓝。

他的手指从STOP键上缓缓离开。

交换彼此视线的时间,大概也不足一秒钟。

颜苏同。

晏雪匆。

让我们说些什么才好。

晏雪垂下眼睛,把手边塞满烟蒂的烟灰缸向后推了推,起身。他又开始咳嗽。神色憔悴的前医生十分明白,这是接连吸掉两盒MIST之后的正常不良反应。

他把揉皱的第三盒烟扔到一边,对着客厅里那幽灵般的身影微笑。

“你可赶时间?不然的话,容我打理一下可好。”

冷冷地回答了他的,是和CD里没有太大差别的淡漠嗓音,带一点不落痕迹的柔软。

“请便。”

晏雪保持那个微笑,走向浴室。他忽然回头,看着他,“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我出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

他用那种注视素昧平生的疯子般的眼神死死盯了晏雪一刻,忽然垂下眼帘,一个过于轻巧的动作。他转向一边的沙发。“有报纸么?当天的。”

晏雪耸了耸肩。

之后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梢的水珠在柚木地板上滴出一圈圈细小泪晕。沙发边那盏高脚弧形座灯亮着,淡淡的光,透明纤细的质感。

那个人就在灯下,蹙了眉,跷起的膝上放一份报纸,眼神若即若离。

晏雪走近,随随便便地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继续擦头发。水珠洋洋洒洒溅上报纸,他看见面前的人轻轻扭曲了唇角。

他注视着他,轻轻地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呢。”

颜苏同抬起头,扫他一眼。那一眼毫无内容。他用那种四平八稳的音调回答,“你管不着。”

晏雪慢慢放下毛巾,苦笑,“……我到底该怎么叫你呢,亲爱的?”

……Inuki?还是颜苏同?

颜苏同的肩头不明显地僵了一刹。他盯着报纸,不做声。晏雪缓缓伸出手指,轻触他脸颊。他一动不动。晏雪将掌心贴了上去,一点点轻柔摩挲,然后突然站起身来。

他抓住颜苏同双肩。居高临下地,他看着他,用那种极轻极细的音调,质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颜苏同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不做声。晏雪用力摇他,他陡然皱眉,一把搡开了他。

晏雪后退一步,膝弯撞到茶几,晃了一晃,骤然平静下来。他看着颜苏同,轻声说,“对不起。”

咫尺的灯光,在黑暗深处燃成一簇幽幽的水银色火焰。

两双眸子,吊诡对视。

一双黯淡刻骨的深墨。

一双汹涌震荡的清蓝。

静了半晌,颜苏同看他一眼,起身便离开。晏雪一把扯住了他。

他回头,冷冰冰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晏雪有瞬间的僵硬,然后突然一把扯住颜苏同的长发,顺势拉进怀里死死抱住。他盯着他纯黑的眼睛,似乎想要将他看透。

他比记忆中更加瘦弱单薄,也更加冰冷。

让人禁不住想要用温暖体温熨透的冰冷,分外可怜。

颜苏同无声无息的扬起肘弯,狠狠撞在他胸口。晏雪发出一声沉重喘息,双臂顿时软了下来。颜苏同就势挣脱,抢出一步。晏雪按着胸口,弯了腰上气不接下气,窒得说不出话。

半晌,他缓过气来,低声道,“你干嘛不杀了我。”

他听见颜苏同冰冷轻巧的嗓音。“没那个必要。”

“那你究竟为什么而来……来我这里。”

他沉默,只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转身便要离开。晏雪陡然直起身子,猛扑过去抓住了他。

他重新用那种近乎困缚的姿势紧紧搂住了颜苏同,那个动作霸道而绝望。他低低地,接近恳求地垂下了眼睛。

“……留下来。”

“放手。”

晏雪凝视着寸许之遥的他,秀美脸孔如此清晰。那是同四年前毫无分别的容颜,仿佛某种不可辨别的魔法阻隔了他身上流逝的时间。

那种寂静和冷漠一如当年。他抱紧颜苏同,近乎狂喜和绝望地呻吟着,“求求你……别走。”

他得到那个镇定的回答。“我叫你放手。”

他绝望地叫了出来,那个独一无二的咒语。“……HITOMI!”

芬兰匕首洁净惨白的刀锋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银灰,抵在他喉头。颜苏同安静而漠然地注视着他,手腕微微用力。晏雪清楚感觉到那寒气浓重的刀刃在自己皮肤上凝定停留。作为一个专业医生,他明白这样致命的刀锋可以毫不费力地切开任何动物的喉咙,他甚至知道那会留下怎样的伤口。

只是无法放开,即使怀里拥抱着的是残忍且冰冷的幽灵。

他呻吟着念动自己的咒语,那个唯一可以拿来相信的名字。

“瞳……瞳。”

就算终将放手,就算明知不能拥有,可是这一分这一秒无法说服自己,理智无济于事。过往冤仇深切,可是他近在咫尺。无论如何,毕竟是曾经梦想过相伴终身的那个人。

就算无法原谅,仍然想要切实地拥抱住他。爱念根植于幻觉深处,这一刻只当他是梦境赏赐的礼物。

这样说,就可以抵消自己本意中的忏悔和怨怼么。

颜苏同咬牙移动手指,刀尖在晏雪喉头擦出一丝血痕。他盯着晏雪,那眼神足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