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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 · 滟谈 · 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2)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我们都是一样,不想做神,亦做不成真正的人。

于是得过且过。

不同的只是我足够愚蠢,尽管生年已不可数,我存在于世间的日子天荒地老,但我对这世界的了解并不比我外表看上去的年纪所应具备的智识更多……甚至也许缺乏得多。我爱过一个人……不,并不能称作一个人,一个吸血鬼。然而他死去了,带着我的一切希望与幻想。

第2章

那之后我开始痛恨镜子,厌倦看那柔和线条细巧轮廓于镜中流淌,不再盼望被谁的指尖轻轻抚上。为了我爱的那个人,我为自己制造了这样一个躯壳一张脸,纯血东方容颜,樱朵般的唇,狐般的媚眼,山清水秀,清丽得男女莫辨。这样的美,就不需要性别佐证。

即使这样,也无法将他取代。即使一模一样,即使耗尽十年光阴,拥有了仿佛人类的肉身,我依然不是他,依然留不住我的爱人。

我不知道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我在人世间漂流一阵,直到偶然与兰蕤相遇。之前那些日子里,很多人想要将我带走,一夜或者一段,各种人,各种场合,各种生活,荒凉,芜杂,疯暴,混乱,不可理喻,不知所以。我的岁月穿越了一片血腥嘈乱丛林,才遇上他。如同跋涉过漆黑妖艳黑夜,陡然踏上洁白冰原一望无际,面前湖水湛蓝,是梦中的一道光,月光。

我记得他十七岁的样子,洁白亚麻衬衫单薄轻飘地笼在身上,那身骨似乎比我更加纤瘦,他还是个孩子,吻我时要微微踮起脚尖。他只吻我的额头和脸颊,温柔放松得像是如此做过一千次。头发垂下来时他看上去像个秀丽女孩,漆黑发丝里荡漾的青银色勾勒着与生俱来弥漫在他灵魂中的月光。

月光一样,美丽而神秘,冷漠而又柔情似水。

他是我眼底的明月光。

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他是需要安全感还是需要爱情。他的决定果断坚决得令人无法奢求爱情。我只知他比看上去更强有力,超出一个十七岁少年所能拥有的能力和心机,我不能也不想预料。带我回伦敦,带我到剑桥,他只是说:“让我来照顾你。”

然后他当真将我照料得妥帖。我没有见过比他更百思百虑细致温柔的人,即使我爱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怎会有那样的心思和精力来做到一切。完成自己的课程,额外的修习,为我寻找各种消遣,陪我玩耍,和我交谈。我喜欢和他说话,他很会交流,那也许是种天赋,不知不觉被他牵着鼻子走,但并不令人反感。他从不主动问起我的一切。那似乎代表一件事:该知道的他早已知道。而当我问起他任何事,他总会给出一个极富说服力的答案。他不介意和我分享许多事,即使是关于他的家族,但更多是关于他自己。有时我有种感觉,不仅是他的生活,他似乎想让我融入他这个人。

第一学期结束时我学会了开车,他拜托我去接他。坦白说我有点犹豫,这是否合适,他只是笑着说:“来吧,优。”于是我鼓起勇气,开那辆雪铁龙。到达校园时。他把我从车子里拖出来,带我四处参观,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同他打招呼又惊异地看我们。他视若无睹,握紧我的手。连自己都不愿承认,渐渐地我开心起来,不知为何。他指给我看古老的钟楼,还有拜伦养熊的小阁楼,我笑起来,告诉他我很高兴。他毫不掩饰地露出那种着迷的眼神,轻轻说:“相信我。”

他甚至还没有碰过我。我是说,虽然最初他只有十七岁,而那并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他也并不是个君子或者禁欲主义者。吻我的时候他在克制,忍耐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到来的。但我不明白他在等待什么。他是未来侯爵,世家公子,准继承人。这样来说他带回我的行为自然有一种黑色的合理意味。特别是他并不否认对我这张脸的迷恋。但他有他自己的说法。那一切都是注定的,他说,你变成如今模样,我遇上你,这一切令你成为现在的你,于是无需忐忑。假设并不成立,你就是你。如果反推回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那么你更无需疑问。

重要的只是: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我说过,他很会说服人。耳濡目染渐渐我真的不去思考,或者是我也开始像他一样思考问题。如他所言,我需要他。我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在我之前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他照料我,处处为我考虑,只宠爱我一个人,对我全心全意。他给我很多时间,在他的家人和功课之外的时间。而即使是这二者他也尽可能让我留在他身边,但从不勉强。那些法条会令我困倦,而我也不擅长应对许多冷淡好奇目光。他拖我到阳台上吹风,自身后拥着我轻声说,你要对我任性,你要知道你应该,你可以。我想要你快乐,太多事情我力所不逮,但只要我做得到,就一定会为你做。所以你一定要尽兴。记住这一点,优,我要你快乐。

为什么?

他摇摇头。我知道他的答案一定又是那个。注定,这一切都是注定。虽然我不知道他对我的迷恋能持续多久。但正如他母亲所说,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一个真正的贵族,以他的个性和身份,他甚至没有后悔的资格。

接受他的任何安排都不是困难的事,但即使如此,被安排作为研究生研修解读古代文字仍令我小小地吃了一惊。导师是史泰恩教授,年近八十高龄,不大讲话,有严重的风湿关节痛,行动不便。兰蕤陪我去接受面试,教授皱着眉咳嗽不停,揩抹干净的橡木桌在日光里浮现一层薄薄的尘影,那日阳光是罕有的白金色,流淌如银,自教授办公室窗口望出去,钟楼斜斜地挑进蓝得迟滞的天空里。没有试卷,只有一些教授翻阅后随意扔给我的拓本复件,我有点吃力地握着笔,按照兰蕤教会我的姿势一笔一划地写出英文,努力让每一个字母纤细饱满。交卷之后我出门去,兰蕤坐在那里等我,毫不顾忌地伸出手来拥抱我,吻我的头发。身旁经过的教学秘书侧目而视,忽而轻轻微笑,说:“漂亮的一对。”

我猜他误会我是女孩。

兰蕤拿上我的外套,拉我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时教学秘书追上来,挥舞着答卷,气喘吁吁叫我回去。

我本能地看兰蕤,他笑起来,“我陪你。”

回到办公室,教授不清不楚地对我怒吼,挥舞着手杖,那吓怕了我。兰蕤微笑起来,这让他怔了一下。兰蕤拉我到身后,对教授说:“借一步说话。”

我记得很清楚,他甚至没说请,然而单独谈话之后教授便温和起来,不再想把那张满分答卷盖到我的鼻子上。而我终于听清了他浓重爱尔兰口音的一句,“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啊?!”

第二天我便和兰蕤一起上学。

我的无知和所谓博学让教授怒不可遏又欣喜若狂。我甚至拼不出任何一个两河流域古族的准确名称,然而我的翻译从来没有出入。有时我会指出教授的误解,几次之后他开始相信我的判断,虽然在那之前他需要用大量历史知识来给我补课并证实我们两个中有一个是错的,即使那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