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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 · 滟谈 · 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16)

作者: vagary 阅读记录

他礼貌地把酒杯放到我们面前而不是推过来,看着我轻轻说:“地下泉水酿的,来自我自己的酒庄。”

兰蕤拉着我的手触碰酒杯,我吓了一跳,吸血鬼有趣地注视着兰蕤的一举一动,端起自己的杯子,率先浅浅啜了一口。

“虽然比不上上个千年的水质清澈,但也是现在能找到最好的了。”

我睁大眼睛。

吸血鬼微笑起来,出人意料在这样一张迷人的脸孔上生着娇小椭圆的嘴唇,婴儿般的形状。他巧妙地用色泽艳丽的唇膏遮掩了原本的质感,但依然很难改变他固有的气质,那种略带孩子气的古典长相无疑对任何人都是强烈的诱惑。

他当然活了很久了。我可以想象到他是带着如何的表情走过中世纪的漫漫长夜,在开满乳白石南花的荒野中驻足,用那双漂亮的手掬一捧山泉润湿可爱的嘴唇,水珠滚落到衣襟,沾湿他丰稠美丽的长发和漆黑眉眼,鲜润如刚脱笔墨。他的脸上只有那一双眼睛是浓墨重彩,仿佛神祇在描绘的时候特别开心,于是夸张地将每一根睫毛都染上了浓烈的夜色,好让他的瞳孔看上去更像迷失在森林中的启明星,灯光放大了虹膜周围那一圈绚丽的金茶色火焰。

他的目光忽然又转向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来我这里了呢,小爵爷。”

兰蕤含笑鞠了一躬。

第16章

吸血鬼好玩地大笑起来,“好吧,之前你也不喜欢来我这里找乐子。”他看着我加上一句,“这不是欲盖弥彰。”

兰蕤笑着摇了摇头,“永远珍惜与您的友谊。”

吸血鬼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耳垂上的月亮,“只要你的审美还是一样好。”

兰蕤不动声色地回答,“那是家母为您挑选的。”

吸血鬼再次大笑,侧头思考了一下,“想听唱诗么?”他突然问。

从映出淡金色百合花的落地镜子后面另一扇门离开包厢,他带我们来到一间中等大小的花瓣形客厅,布置得像一枚硕大的红丝绒花朵,到处都挂满了气球和彩带,每个花瓣里摆放一棵真正的圣诞树。一群都只有八九岁大的男孩——穿着一模一样滚满宽幅花边的白色绸缎小长袍,头上戴着金箔或银箔的光环——正在追逐玩耍,不时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清脆明亮如银铃。

起初跟在吸血鬼身边的男孩中较年长一些的那个轻盈地走进来,拍了拍手,把孩子们聚拢在一起,用法语低声说了几句,坐到一架管风琴边。孩子们咕咕地笑着争先恐后爬上客厅中间的旋转舞台,很快排好队列,显然极好地练习过,然后他们开始唱赞美诗。风琴伴奏下的童声美如天籁,在唱到“基督生于伯利恒”时所有圣诞树上都有雪花悠悠飘落下来。

结束之后我们都拍手,孩子们互相推推搡搡地打闹了一会儿,伴奏重新响起,这一次唱的是铃儿响叮当。我忍不住笑起来。

吸血鬼开心地从圣诞树上摘下一包糖果,递给我们,孩子们唱完之后立刻爬下舞台,跑过来不怯生地缠住我们讨要。我认出了那个戴过鹿角的金发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鼓鼓的小手,脸颊饱满,血色丰润,表情鲜活愉快,每一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我突然有点目眩。兰蕤敏捷地揽住我,对吸血鬼行礼告别。他并没有挽留我们,只做手势让那个伴奏的男孩带我们离开。

回到车上,兰蕤递给我一杯矿泉水,轻轻问,“还好?”

我看着他,有些怔忡,一时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应该带你来见见他。”他意味深长地说。

“这家店……”

“你看到了,那些商品。”

我不再作声。

商品,以及食物。美丽的孩子们。

沉默一刻,我努力勉强地笑,“我还以为他会出售长生不老。”

兰蕤轻轻抚开我的额发,深郁地看了一会儿,“只是没有人付得起代价。”

我看向他,“代价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他很少迅速坦率地用上这一个回答。于是我不再追问下去。

醇酒,秘药,暗香,以及黑暗中的美色,因其青翠易折而加倍姣美,青春在有所意识之前总是雌雄莫辨,那些孩子,还未曾步出神话,就已堕落到地狱的烈火之渊。

其实我也明白,在梦想仍在沉睡时扼杀,不失为一种慈悲,至少欢愉走在了破灭之前。

“那是一种权力,只是一种权力,优。”

兰蕤俯在我耳畔低语,“我是帮凶,我也是罪犯之一,这是真的。”

我摇着头抱紧他。

如他所说,那只是一种权力。一如我可以亲吻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如我拥有如此动人的躯壳,却罔顾灵魂。如果我可以相信是上帝抑或其他神祇安排了这些,如果我已经接受,那么就无从抗议。

我爱他,于是爱这个世界。

包括我无法理解却早已面对的那些。

第17章

圣诞节时餐桌上的成员和从前有了点变化,未澈自然不在,我们都知道他妻子去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从照片上看那孩子绝对继承了这对夫妻的特征与优势,黑发,绿眼,裹在锦缎襁褓里酷似一头小小的豹仔。其他人倒还是一样,未澈的位置上换成了未晞,年轻的大学教授,专业是历史。虽然我并不打算和他交谈,但他显然听说了我在剑桥干过的那些蠢事——感谢上帝,史泰恩教授不会听到我这么说——于是在餐桌上和我聊起梵文的解读,那是他的私人兴趣之一。我建议他寻找一位中京大学名字与五行相关的已故著名教授的著作,但他说他已经收藏了全套。我无计可施。他的外公来自希腊紫菀氏,与萧氏颇有渊源,得前代侯爵宠信极深,母亲则是女侯爵的远房堂姐,据说是那一代萧氏子辈中最为美丽的女子,如此我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未晞生着那样一张脸——作为一名会令大多数人联想到“枯燥”与“古老”的历史学者,他显然有点过分年轻和秀丽了。

未离一直在未雨照料下默不作声地吃着,听到我们谈及这里时忽然抬头,略微不雅地用餐叉敲了敲嘴唇,那显然是故意的。他看向未晞,语调漫不经心,“上次那小鬼怎么样了。”

未晞诧异地看他一眼,“小鬼?”

“在你办公室告饶的那个。”

“哦,你说KAMO。”

未离专注地观察自己的脸在叉背上的倒影,“怎么样,给他及格了么?”

“你问的是分数还是结果?”

未离点了点头,啪一声扔下叉子,“俨然是被击落了。”

察觉我们疑惑,未晞无奈地笑笑,给我解释,“我班上的日本留学生,很聪明的孩子,只不过……”他摊了摊手,“从来不肯好好上课。”

未离噗地冷笑一声,“算了吧,老哥,他又不指着你那门选修课拿学位。”

他倏地举手投降,“不要给我讲治学严谨态度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