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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据(102)

作者: 闻大俗人 阅读记录

那么韩琛呢?他知不知道?

晏珩西猛地想到他缺席同行的那个周六,大雨似天幕倒垂,泡得道路房屋、伞面裤脚都是淅淅沥沥的雨水,那时的韩琛淋了一身雨回来,看向他的眼神比秋雨还要冷。

然后呢?晏珩西废寝忘食地照顾了他整整一天,虽然疑惑却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不离不弃哄好了韩琛吃醋的脾气。

他实在是蠢透了,才会明明察觉到不对劲却不深究弄个明白,反而放任着韩琛伤心难过。想来在那时韩琛就知道了入狱背后的隐情,知道了晏珩西在其中充当的推手,病愈后,青年朝他走来时的脚步砸在他心上,很体贴地提醒他,天气凉,该加件外套了。

那时韩琛的眼里一片清明,瞳仁极亮,分明在说:我想给你一次机会。

多么悲哀,晏珩西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机会何其珍贵,就这样完完全全错过了。他甚至不知道,韩琛是怎样抛开云泥之别不顾一切地想要奔向他,也不知道他是做了怎样两难的挣扎才终于肯鼓起勇气再重蹈覆辙。

只是因为喜欢他。

那个被他一手摧毁人生的少年,怀着满腔真心而来,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着喜欢,喜欢喜欢,比钻石还要珍贵又纯粹的爱意也被他一手毁掉了。

多想回头去抱抱他,去医院看看他,告诉他,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想到韩琛说过这么多次的不配,晏珩西只觉得整颗心都痛得要缩起来。他真的太坏,把别人的痛苦当战利品,韩琛已经剖心剖得血肉模糊一堆白骨,他仍只肯透露只言片语,不痛不痒。

是他不配,而为时已晚。

留给他的只有心如刀绞。

这天过后,晏珩西便很少出现在韩琛面前。知道了自己也是帮凶后,他难以再堂而皇之地追求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韩琛作为受害人讨厌他是应该的,再正常不过。

一想到韩琛每次都是怀着各种厌恶看待他的,晏珩西就恨不得把当初的自己捅个对穿,顺带着杜邢潇也要付出代价。

他做错了事,却找不到补偿的方式。

两人关系陷入僵局,时间一晃就来到了春分,村里的人为了春祝,会出动几十只船只到达海面中央,到了正中午便升起猪羊形状的彩旗,代替过往用以投祀的生畜肉。

今年春分也不例外,晏珩西失了再见韩琛的勇气,心里却割舍不下。他正想着韩琛,房门就被敲响了,开门一看是的民宿女主人。女人一脸热情,邀请他去看今日的春祝。

晏珩西婉拒,就听她说:“一个人待着多冷清啊,整个民宿的人都出去看嘞。”

捕捉到话里的重点,晏珩西追问:“所有人吗?”

“是啊,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春天来了,人就是要多点才热闹。”

听完之后,晏珩西改口了,他问:“在哪里。”

晏珩西跟着一起来到码头时,船只已经整装待发了。韩琛个子高,他在人群里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心爱的背影,却近乡情怯,迟迟不敢上前。还是小池眼尖,发现了他之后立刻叫起来:“晏晏!”

声音嘹亮,韩琛也听见了,只看了他一眼就又把目光收回去。晏珩西面上不显,心里却受伤极了。他一下子变得很敏感,韩琛的冷漠无异于拿最锋利的矛戳他这面最脆弱的盾。

晏珩西满心都是愧疚,沉默地站在一边看小池摇着韩琛的手臂撒娇,忽然就心酸极了,明明他也有过那样的机会……

船即将驶入水里,绳锚,韩琛突然被叫上去帮忙。小孩没了人陪着玩,瘪下嘴不太开心,又跑过来缠着晏珩西。他正出神,对小池的举动没有反映,回过神来,小孩已经不见了。

半个小时后,船只开始有序入海,扬起的风帆飒飒如猎,满载着村民们虔诚的祝祷。

视野浩瀚地投向海面,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尖叫着有人落水了就近来求救。晏珩西扫视一圈周围,没有发现小池人影,顿觉不妙,跟着人群往落水处赶去。

海水一波冲着一波,等晏珩西跑过去时,小孩已经被冲离了岸边。壮丁忙着出海,围着的都是些妇孺,事出紧急,晏珩西利索脱了外套,从地上扯过纤绳一端绑在身上,另一端钩在木桩上。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海面上一时之间只有他沉下又浮起的身影,浪涛推着他向前,晏珩西使了好几次劲才总算够到小孩的身体。

乍一接触救命稻草,小池又跟活过来一样开始在晏珩西怀里挣扎起来,动作间晏珩西脸上都给他抓了一道,只能强硬地制住他,带着小孩的身体往岸边游。

看到晏珩西把人带上来,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晏珩西跟在后面爬上来,却在触到左手手腕时瞳孔放大,转身又跃入海里。

人群再度爆发出惊呼。

他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得找回来。

第84章 眼泪

晏珩西睁开眼时,身侧的仪器正平稳运作,心电仪上的电子音规律地滴滴响,代表着他生命体征的稳定。

入目是一片灰。灰蒙蒙的天花板和墙壁,墙线处还有年久变得脏污的深色痕迹。晏珩西费力地抬起眼皮,茫然地看着顶上的天花板。大脑缺氧造成的后遗症还在,他一时之间理解不了目前的处境,记忆还停留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一头扎入海里时,整个天光都骤然黯淡,人群喧嚣,他的耳朵里自动蒙上消音器,对此充耳不闻。晏珩西沉下又浮起,始终没看到亮晶晶的东西,开始焦灼不已。水中睁眼无疑是种酷刑,涌进眼球时有股鼓胀的涩痛,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摆动四肢往海底深处游去,以至于离岸越来越远,不顾一切地冲到了一个危险的深度。

无边的海域里,海水包裹着他的身体,没了阳光的照射变得更加冰冷,他的手脚都要被浸得冻僵,冻到极点又反生出灼热的痛感。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住太久,还是固执地不肯回头。直到氧气即将用尽,胸腔开始发痛。他再支撑不住,大口呼吸时嘴里冒出一连串汩汩水泡。

他呛了口海水,鼻黏膜被刺激得生疼,水进入了身体的组织液内,皮肤也早就被泡得发皱。水液没入喉管和肺部,他在漆黑的海底不断咳嗽,呛进一口又一口咸苦的海水,身体里生起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此时的海不是海,是要吞没他的泥石流,四面八方都是可以致死的沼泽。

当耳膜也灌入海水时,一切流动的声音都被装进磨砂屏障里,听觉开始失真,晏珩西脑中嗡嗡一片,看到大片大片炫动的彩色碎块,头脑胀得要爆炸开来。

吸进的氧气变少,身体开始变得无力,晏珩西甚至没有力气再起伏胸膛进行微弱的呼吸,意识逐渐薄弱被压缩成一张白纸,头晕目眩,他像变成一朵空心的水母,轻盈地坠落。

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后,他的神智又变得安详平静。眼前一片黑,耳朵也听不到声音。他知道落水者溺死的过程很快,用不了三分钟就会休克,就算不是缺氧,下沉时也会被海底的压强压迫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