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雅骚(400)

张原道:“儿子要向父亲禀报此次乡试之事。”

张若曦道:“我送澹然回西楼。”

张母吕氏见澹然下楼去了,这才对张瑞阳低声笑道:“澹然有喜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张瑞阳也是大喜,先前的一丝不快一扫而空,对张原道:“你是要向为父说这事吗?”

张原道:“还有一些其他事。”

张瑞阳点点头,与老妻吕氏进到卧室,在醉翁椅上坐定,也让张原坐下,问:“原儿有何事要说?”

张原便向父亲禀报了董氏、汪氏造谣中伤之事,说主考官钱谦益力争要严惩,但无奈董、汪上下打点,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有意偏袒不肯严加追究幕后主犯,董祖源、汪汝谦安然无恙,而且董其昌在朝中还在四处拜访科道官,还想坐实舞弊案,翰社诸人都是心中不安,钱翰林临回京师还特意叮嘱他凡事谨慎莫贻他人话柄——

张原说这些事时有意渲染、稍有夸大,张瑞阳在周王府供职多年,当然知道官场的险恶,神色凝重。

母亲吕氏又怕又恨道:“这些人见我儿中了解元,心怀嫉妒啊,这样造谣诬陷,官府竟不严查,真是可恨。”

张原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立身端谨,中举凭的是真才实学,翰社宗旨亦是忠君爱国,这些人抓不到我们的把柄,谣言终会散去的。”

张瑞阳沉思不语,他明白儿子和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混迹王府二十多年,毕竟是很有阅历的,不是局促乡里的土绅,儿子张原高中解元后他的确很得意,受人尊敬、奉承、门庭若市的感觉很好,但现在听张原说了这些事,也深知儿子以后的仕途之难,族叔张汝霖就是被人排挤才解职回乡冠带闲住——

半晌,张瑞阳道:“那你八叔的房子我们就不买了,我看张陆那个儿子不学好,前些日还偷拿家里的银钱出去赌博,我们若买了他家宅子,以后他赌博败了家,必定还耍无赖说我们的坏话。”

张原道:“父亲考虑得极是,我家这宅子虽说旧了一点,但南楼、西楼上下两层有二十间房,居住也尽够,还有后园投醪河畔的小楼,也有十间房,平日就让石双一家住在那边楼下,算是看守一下后门,家里有喜庆事亲戚朋友往来也可在那边暂住,儿子十月初就将赴京,来福、小武都要跟去,还有真真我也要带去,家里空得很,本来澹然也要去的——”

张母吕氏即道:“澹然不能去,她已有两个月身孕,待你十月启程她都四个月身子了,最是需要调养的时候。”

张原点头道:“是是,澹然不去。”

张母吕氏问:“那王微呢?”

张原道:“王微要帮姐姐管理布庄,当然不能去,也不会留在山阴,所以说家里房子、人手也是够的。”

张瑞阳道:“人手不够,这些天若不是那些新投奔的婢仆帮忙,我和你母亲真是忙不过来。”

张原耐心道:“儿补生员后就有要寄献田产的、有投身为奴的,儿都拒绝了,人多,事自然就多,没有那些人,事也就少了,现在家里有符成和符大功父子、石双一家四口、两个洗衣做饭的老仆妇、兔亭,还有澹然带来的四个婢女和两个小厮,人手是够的,前院厨下要添人,可以托石双在乡下雇两个中年妇人,立契约,就与当初雇佣石双一家一样,这投寄靠身的万万要不得啊,华亭董氏之恶,大半出于家奴。”

张瑞阳道:“这些日子要投靠的何止这六家,至少有二十家,这六家是为父让范珍去查访过的,人都实诚,殷勤热情,还有很多人送银子的,为父都婉拒了,原儿啊,这已经接纳了的六户就算了,以后再不接受他人投靠了,如何?”

这时若直接拒绝那就太让父亲下不了台,张原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问:“父亲看孩儿在仕途上能有多大前程?”

张瑞阳笑了起来:“怎么,要为父夸你吗?”

张原微笑道:“内举不避亲,请父亲直言。”

张瑞阳道:“这些日子为父听到的那些夸你的话听得两耳都生茧了,为父也知你志向不小,若你努力,前程不可限量,肃之族叔就是这么说的。”

张原又问:“那父亲认为儿子寒窗苦读、努力科举又为的是什么?”

张瑞阳踌躇了一下,说道:“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原道:“父亲说得极是,光耀门庭是私,造福乡梓是公,生在人间要象圣人那样无私很难,儿子不想做圣人,儿子想公私兼顾,希望东张兴旺发达又能为山阴民众敬仰、二老无病无灾健康高寿,也希望国家太平、民众安居乐业,我想天下士子愿望也大都如此吧,但很多官至首辅的本朝名臣能辅佐皇帝治国,却不能保家小平安,如夏言、徐阶、张居正,这又是为什么?”

夏言,江西贵溪人,嘉靖年间的首辅,被严嵩诬陷致死,绝后;

徐阶,松江华亭人,扳倒严嵩成为首辅,但致仕后因族人侵占乡民土地,被海瑞彻查,险遭杀身之祸,被迫退出大量田产;

张居正,生前为帝师、首辅,功在社稷,风光无限,死后却抄家,家人饿毙,惨不忍言——

这都是近五十年间的事,张瑞阳当然知道,这时听儿子提起,惕然心惊,这三人不比严嵩父子为世人所唾弃,平日都有清廉之名,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其家人、族人借势横行,被政敌揪住作为罪行之一加以弹劾——

张母吕氏听说过张居正,担心道:“原儿啊,依为娘说你干脆就不要进京了,就留在本县,这官可不好当,你还只是个举人,就有那么多人嫉妒你,要陷害你,那以后还怎么了得!”

张原近前跪在母亲膝下,说道:“儿当然想侍奉双亲终老,但儿子觉得还能为国家做点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儿子不是说着玩,是认真的——母亲也不要担心,儿子得罪了一些人,但也结了很多善缘,儿子一定能光耀门庭,造福乡梓。”

张母吕氏眼含泪花,抚着儿子的脸,摸到耳朵,捏捏——

张瑞阳放下父亲的尊严,说道:“原儿,明日为父就将那六户投靠的家仆好言劝出,除了地方公益也绝不受他人请托出入公门揽诉讼,做好这两件事,其他谅无大错,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张原甚喜,能放下父道的尊严听儿子的劝谏,这很不容易,父亲是一个明智正直的人——

张母吕氏欣慰道:“父慈子孝,真让人看着欢喜。”

张瑞阳道:“原儿读书通透,比我有远见,为父之所以答应那些人投靠倒不是在乎他们的田产,只是那些人言词恳切,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绝而已,现在却要狠下心,若这些人在我东张扎下根,那就好比蔓草很难清除了。”

张若曦走了进来,见张原跪着,惊问:“出了何事?”

张瑞阳示意张原站起来,笑道:“张原谏父,父善纳之——不知以后史书会不会有这一笔。”

张原含笑道:“父亲将以‘生平足迹不入公门’为傲。”

张若曦不知道父亲和弟弟在说什么,张瑞阳既已想通,便不认为这是丢了做父亲面子的事,心平气和向张若曦解释了,张若曦点头道:“这些趋炎附势之徒,断绝了去最好,女儿在青浦,自去年董氏身败名裂,就有很多民户要来陆氏投靠,我都让陆郎拒绝了,只立契雇佣,不接受投靠,我这也是听从了小原的劝告,董氏之祸是前车之鉴。”

又说了一会话,张原向双亲道了晚安下楼去,张若曦追到楼梯口道:“澹然已睡下,让你去陪王微,嘻嘻,应该是真心话,不过呢,你还是再去试探一下。”

张原笑着下南楼、上西楼,云锦迎过来轻声道:“姑爷,小姐已经睡着了,让你去微姑那边呢。”

张原道:“我进去看看。”

上一篇:皇家娱乐指南 下一篇:灞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