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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宦(42)

作者: 余半 阅读记录

宋予衡阴冷道:“追本溯源,全部入狱,三日后在东街口处斩,本督看谁还敢在京都兴风作浪视朝廷法度于无物。”

处理完公务,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湘君命人给韦周送了双鹿皮靴子,宋予衡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脑子一旦空下来,由不得他不去想与容策之间的糟心事。

辛辛苦苦护着长大的长陵王转瞬便说对他情根深种,仅一年的朝夕相伴,之后是十年的遥遥无期,他对他种哪门子的情,简直荒谬。

齐湘拎来个红漆食盒,是长陵王府送来的,清粥小菜还是热的,最底层放了盘藕粉桂花糕并一串糖葫芦:“督公,卫则每日都来找雁公子。”

“他去见他了?”

“那倒没有。”齐湘把粥推到宋予衡面前把瓷勺递了过去,“雁公子的玉箫摔断了,京都店铺全部歇业,他这两日把自己关在房里研究修补之法,卫则送得拜帖雁公子一眼都没看。”

宋予衡冷冷道:“还算有点骨气。”

“不过有一个人我们可拦不住。”

齐湘话音刚落,从外面忽然扑进来一团蓝色身影,拉着宋予衡的衣角嚎啕大哭:“阿予,听说你染病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西秦该怎么办啊?大家还要不要活了?”

宋予衡嫌弃地往外抽衣角:“你好歹也是太子,多大人了,听风就是雨。”

“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不当太子可真好,不用上朝听政,不用背史册,不用被文武百官围着念叨……”容承谚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攥着手里的衣角擦了擦眼泪恍然大悟,“你没染病?!吓死我了,没染病就好,没染病就好,他们给的消息真不靠谱?”

宋予衡懒得应付他,垂头喝粥,容承谚把怀里压折的红梅花一股脑全部放在桌案上:“大雪把院中的骨里红全给催开了,这次我特意让芊芊剪得,省得你又嫌我暴殄天物。

刚刚我爬院墙时因护着骨里红没留心脚下,直接就给我摔进来了,还好没被你府中的侍卫发现,是不是说明我武功多少有点长进。”

齐湘憋得难受,想笑又不敢笑,也不知道容承谚做了十年太子是怎么全须全尾活到现在的,容承谚瞅了瞅食盒里的糖葫芦:“呀,冰糖葫芦,我特喜欢吃。

自从太子之位被废,我闲在家里吃糖吃得有点多,牙疼,芊芊已经三天没让我吃一点点糖了。”

“放下!”

“啊?”容承谚没底气的问,“你喜欢吃糖葫芦?这是冰糖葫芦,你……喜欢?”

宋予衡倾身咬住最顶端得冰糖葫芦把它从容承谚手中抽了过来,他慢条斯理地咀嚼,舌尖舔过嘴角的糖屑淡淡道:“喜欢。”

容承谚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盯着宋予衡手中的冰糖葫芦,怎么看怎么违和,他翘着二郎腿瘫在圈椅上拉下掩鼻的巾帕:“阿予,你都不知道我听到你染病的消息吓得腿都软了,就是那种茫然的绝望,你知道那种感觉吧?”

“不知。”

容承谚并没有把宋予衡的冷淡放在心上,喜滋滋道:“反正有你在,我就感觉特别安心。”

宋予衡冷嗤:“言帚忘笤。”

容承谚没有听懂什么意思,约莫猜了猜,胡乱答道:“我有自知之明,担不起西秦社稷,我就想守着芊芊,守着匪儿,种种花,刻刻章,安安稳稳过日子。

想我庸庸碌碌做了十年太子,奏折不敢批也不会批,听到百官商讨国事就头疼,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左右权衡,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顾及黎民百姓了,你应该早点把我给废了。”

齐湘好笑的摇头,这位废太子,最简单的《策论》背的颠三倒四,无关痛痒的奏折批地错字连篇,听政监国时一问三不知,认错倒是认得比谁都快,动不动就嚎啕大哭逃避责任,年仅六岁的皇孙容匪都比容承谚懂事。

宋予衡挑了枝骨里红插在翡翠长颈梅瓶中,苍白如玉的指贴着遒劲的花枝碾落几朵红梅花:“外面不太平,回去吧。”

容承谚从怀里扯出个做工精美的荷包,灰蓝底绣胭脂红山茶,打着石青穗子:“芊芊在菩音寺求得平安符,慧安大师开过光的,特别灵,务必贴身收着,定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还有还有,你身子骨不好,别把身体累垮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说着说着,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宋予衡受不了的皱眉:“我还没死呢,别哭丧,臣承不起。”

“呸呸呸。”容承谚如临大敌,“神佛在上,别乱说话。”

宋予衡随手把荷包丢到桌上,又一次重复:“臣从不信神佛。”

疫情并未得到有效控制,各州县上的奏折越来越多,药坊每日都有大批的人死去,尸体焚烧过后的黑雾笼罩了整个京都,死气沉沉,已至腊月二十三,家家关门闭户,无半点除旧迎新的热闹气氛。

闻溪身上的疹子爬满全身,高烧不退,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灌进去的药大半都会吐出来,吐到最后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能干呕,瘦得皮包骨头,案头新旧相间的药方划了添,添了划,如今已经完全写不了字了。

京畿巡防几经变动,骁骑营玩忽职守致使疫情在北府衙扩散,都御史弹劾容策御下不严,户部又谏容策中饱私囊,兵部言容策目无法度,开始只是无关痛痒的奏疏,后来弹劾之人越来越多,犄角旮旯里的旧事也被添油加醋拿来大做文章。

宋予衡无暇彻查,朱雀司奉命把不少言官谏臣下了诏狱,文官手中的狼毫笔利不过雀使腰间的断刃,入诏狱者,冤魂绞裂,是非不论。

陆廷和膝跪在地,眯着眼睛望向身穿朱红蟒袍的宋予衡:“谄媚惑上,苟且偷生。宋督公,陆某即便是死也不会做颠倒黑白之事!”

宋予衡歪在太师椅上,黑沉沉的凤眸死气沉沉,永远让人窥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感情,就没有了寻根究底的方向,他手指敲打着帐薄:“陆大人铮铮铁骨,本督甚是钦佩,杨叙,上刑。”

朱雀司副督察使杨叙命人把陆廷和绑在被血浸成乌红色的木椅上,炉火前摆放着长短不一的刀具,无言的恐惧沿着脊椎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陆廷和剧烈挣扎之下锁链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先是残害孝懿太子,再是栽赃长陵王殿下,宋予衡,你以为把罪名推脱到别人身上你就成忠臣良将了?你个乱臣贼子,阉狗!”

杨叙挑了把趁手的五寸短刀,置在炉火上烤了烤,陆廷和冷笑:“受刑而已,我可不像你这种脱了裤子任人操的婊’子那般软骨头。”

宋予衡无动于衷地翻着帐薄,过分苍白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形同鬼魅,这账做得太精细了,挑不出一点错处,贸然下手,难堵悠悠众口:“本督怕死,怕极了,为了活着别说被人操了,受宫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好歹也是科举入仕,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本督听都听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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