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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别让美人做刺客(36)

作者: 穿竹 阅读记录

萧璧鸣望着宋书昇,他如今已经很老,却依然能从皱纹里感觉到君子如玉,他粗布衣衫,编织草鞋,看上去好像已经和君子二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皇帝当诏狱是什么?”宋书昇说话间吹起了一两缕花白的胡子,“今日下诏狱,明日又提出来,不像话哟。”他闭上眼睛,偷偷留出一只观察着萧璧鸣的反应。

于宋书昇,萧璧鸣从不敢犯浑,宋书昇身上那种敢为万人先,悲天悯人的神一般的情怀是而是他窥见苍生,窥见己任的重要一环,他仍然不肯离开鹤云程的床边,但是明显混不起来了,低垂着头颅,像个底气不足的孩子,“太傅是来问罪的吗?”

“问罪?”宋书昇笑了,“这位就是鹤公子吧?”他透过萧璧鸣看了眼床上的人。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有何罪可问啊?”

萧璧鸣白白一身警惕,闻言忽而一愣。

宋书昇孤身站在殿下,这一幕是很眼熟的,就好像二十几年年前的二人换了位置,宋书昇站在从前萧璧鸣幼时的位置上,分明已经因为年老而佝偻起来,显得矮小了不少,已经不似从前那样挺拔了,却让萧璧鸣一下子回到了儿时那段被他教导的时候。

“是太后请我来的。”宋书昇柔声道,“陛下不必为我操心,太后一直知道我的住处,也总是时不时送来一些银两,皇帝是一个好皇帝,能为自己所爱之事奉献我的年岁,我这一生是没有遗憾的。”

“我知道,所有人都希望皇帝放下执念,甚至是……继续先帝的事业。”

“但是……”宋书昇忽而望向萧璧鸣,语气有些沉了,“没有孩子……应该为父母还一辈子的债,你的一生还很长,那是你自己的时间,如今天下太平,已有复苏之势,百姓归心,这是好的。”

萧璧鸣是好皇帝,但是正是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所以注定在无限的痛苦和坚忍中反复拉扯自己,他那无限发展的无底洞一样的猜忌之心。宋书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孩子啊,你的不安,妒性,偏执,一切人性的卑劣之处又藏在哪里了呢?

他有意无意地瞟过鹤云程。

是他吗?

“或许这孩子的出现,”想到这里,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床上的鹤云程,“就是上天对皇帝的一个提醒。”

他将视线收回,看向萧璧鸣,“皇帝想好了吗?一个好皇帝,可以载入史册,可以千古传唱,可以标榜千秋,可以流芳永世,皇帝真的想好了吗?这些都不要么?”

萧璧鸣回望着他,他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与宋书昇的交谈反而坚定了他的内心,他的太傅其实很多年前就给了他答案

——可以无所求,无所颂,无人识,无人记得,但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所要追求些什么。

宋书昇低下头,萧璧鸣没有说什么,但他心下已经了然,“很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是在给萧家教孩子,”

“我是在给天下教出一个皇帝。”

“所以啊,”宋书昇望着萧璧鸣,“无论如何,你还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知道吗?”

他没等萧璧鸣给回应,摆摆手笑着转身,“其实见天下,见众生,见自己,都是见罢了,又有什么优劣呢。”

惊蛰

太后要请宋书昇压住萧璧鸣,不惜半胁迫地把他从田间拉到皇帝跟前,因为她知道如果萧璧鸣可能在这件事情上听一个人的劝,那这个人只有可能是宋书昇,但她万万没料到,宋书昇根本不屑搅和到他们的斗争和计谋中,他年少时就不曾为名利奔走,到了晚年更不会让勾心斗角、你我算计的污水泼到他青色的袍角上。

他要他唯一的学生去明白所求,所想,所念。他不过是在追求一些虚无缥缈却于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东西。

楚和意被押着上来的时候,能看出并未受很严重的折磨。眼见过何礼信的下场,诏狱里头的人似乎已然对寒燕来者有些许戒备,唯恐再像上次一样受牵连,所以并未着急对楚和意下死手,他被拽着两条胳膊提到萧璧鸣面前,小腿因无力而拖在地面上,蔓延出一条血迹。

萧璧鸣挥手让士卒下去,他们于是把楚和意扔在地上,萧璧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这是你唯一生的机会,楚和意。”

他幽幽地说,“治好他,朕把你扔回寒燕那个边寒之地,治不好他,朕会让你碎得到了地府都拼不起来。”

因为不通武功,楚和意不像鹤云程那样在诏狱里还有一丝自保的可能,他没有内力可以保护自己,故而伤得都切实在皮肉,此刻他头颅低垂着,反手被粗麻神扎紧背在身后,他的肩膀以一种极扭曲而不自然的姿势佝偻着,以缓解身上的疼痛。

他没说话。

“聋了?还是哑了?”萧璧鸣开始不耐烦起来,他知道楚和意会有办法治好鹤云程,时间是最宝贵的,楚和意这样半死不活地不说话反倒比恶语相向更让他拿不准事态,萧璧鸣凝视着楚和意,忽然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攀上他的心头。

楚和意没答话,只是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跪在大殿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你现在不愿意开口,朕会有千万种方法让你求着开口,你最好珍惜眼下的时机。”萧璧鸣的声音很沉,其实要撬开楚和意这类人的嘴巴是很容易的,寻常医官而已,大半辈子都泡在药材之间,他们往往不如读书人有着令常人难以理解的执着信念,也不似武将有过硬的身体素质,只要一上刑,往往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楚和意论武功,甚至不如鹤云程,虽然医术过人,真要和鹤云程动手,虽然对方身重剧毒,实则未必能敌。

鹤云程倒下之后,萧璧鸣就在疑惑,寒燕怎么会派这么一个文弱的医官跟随鹤云程一同入天都呢?起初他以为医官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按理说楚和意至少要强到能够空手扼死鹤云程,才能有资格和他一同赶赴天都,并在必要的时候杀死鹤云程。

像楚和意这样的医官,除了被威胁和束手旁观,每天监视着鹤云程的身体,充当一双眼睛的作用,实则别无用处,这样的人,寒燕怎么会放心让他跟随着鹤云程来到天都呢

除非……萧璧鸣徒然眯起双眼,混乱的思绪忽而在一瞬间被厘清,在思绪清明的那一刹那,他恍若天塌一般的脑中一阵嗡鸣声,感觉有一股血流急急冲上他的大脑,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张开嘴,他难以置信地说:“除非他出发前就注定了会死……”

他猩红的眼睛不知是因为许多个夜晚未曾合眼,还是为这一念头而感到可怖,“你们都骗他……你们骗他这毒可解,只要……只要完成任务,此毒可解,但是……但是他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死,对不对?”

“而你,楚医官……”他死死盯着楚和意,忽而发出一声嗤笑,“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鹤云程必死,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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