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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猫联姻指南(94)

作者: 林啸也 阅读记录

徐云信奉的人生信条向来是及时行乐,为了心中所求奉献一切都在所不惜。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国外医院治了十多年依旧无果后自己开了这间小诊所,只接待和他一样的畸形病人。

他这里无名无牌,也没什么规矩,甚至连治病钱都可以不要,医生和病人互相看对眼了就给治,不图名不图利,只为了帮助同样囿于残缺的可怜人了却执念。

救不了自己,就尽力救别人。

“你别和我说你今天来也是割瘤子的。”徐云惊讶地望向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我看你控制得挺好啊。”

季临川摇头:“我不做手术,我今天来制衣。”

“什……什么?”

徐云手中折扇“啪”地掉落,嘴巴张了张,还未开口眼睛就先红了,声线颤抖道:“你也要死了?”

季临川:“……”

季临川:“多谢关心,暂时还不要。”

徐云这才大松一口气,脸上恢复几丝绯红血色:“我就说你不该死我前头嘛,那得多倒霉啊。”

他向来口无遮拦惯了,季临川见怪不怪,只问:“今晚能做?”

“你先等等。”徐云摆手:“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你健健康康的没要嗝屁你制什么衣?”

所谓“制衣”,不是指做衣添妆,而是畸形病人在临死前取下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做成独一无二的礼物,留给亲人和挚爱,守护他们平安健康。

这算是从他这里流传出去的风俗,后来世界各地的小“整形”医馆纷纷效仿。

同病相怜的人觉得浪漫,不谙此道的人却只觉得恐怖。

因为畸形病人大多早逝且容貌丑陋。

他们其中有至少百分之五十的人本体是昆虫,在幼年时期想要尽早摆脱昆虫模样化成人形而去吃违禁药,到最后把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更加畸态。

生来是一只怪物,死去是一抔黄土,短暂而悲惨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昂首挺胸自信展颜的时刻。

甚至都不敢在墓志铭上刻下自己的本体是什么。

直到几年前,徐云救助了一个濒死的畸形女孩儿,本体是玫瑰红枫蛾,颜色粉嫩嫩的像一勺草莓香草冰激凌。

她去世时刚十岁,因为药物后遗症死在了徐云的诊所。

女孩儿在临终前拜托徐云把她身上彩色的粉末收集起来放在小瓶子里留给妈妈。

她说:“我妈妈是一只漂亮的天鹅,却生了一只像我这样丑的虫子,我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知道她爱我,但她不敢把我带出门。是不是装在小瓶子里就不会给妈妈丢脸了呢?到时候她会大大方方地把我带出去吗?”

小女孩儿咽气前紧紧抓着徐云的手,半边脸都被畸形的肉瘤覆盖,但却笑得非常开心,满足且释怀,仿佛这段为期十年的冒险终于结束。

当丑陋的身体变成粉末的那一刻,是她短暂一生中唯一漂亮和安心的时刻。

女孩儿去世后变回了枫蛾,徐云就将她身上的粉末收集到琉璃瓶子里,交给她的母亲。

那只小瓶子成了母亲的吊坠,无论她出席任何场合,都会大大方方地把粉末露在衣服外面。

后来徐云把这件事命名为制衣。

他告诉所以来这里治病的畸形人:如果有一天你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那一刻,但却还想给亲人、伴侣、挚友,或者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就来田水巷找我。

我会把你做得很漂亮,独一无二的漂亮。

同时他也会偷偷告诉病人的家属、伴侣和挚友:不要等他变成了小瓶子,才敢把他带出门。

第51章 “我为你制衣”

每年都有数十名畸形病人来找徐云制衣。

他们有的已经病入膏肓,半条腿没入黄土,有的是表面坚强,就害怕自己哪天突遭不测。

毕竟这个社会对畸形人几乎没有任何保障,尤其是畸形的虫类,如果昆虫本体是他们从出生起就遭遇不公的原罪,那昆虫再加上畸形,就是罪上加罪。

这类人即便是走在大街上被变态的激愤人士当街砍死了,都不会引起别人同情。

算上那个枫蛾女孩儿,徐云已经为近千人制过衣。

他手很巧,各种脑洞也天马行空,大海里孕育出的美人就连做出的东西都带着浪漫深邃的气息。

他经常说,每制一次衣,就像解救了一个可怜的灵魂,衣主经受过的所有苦难都随着死亡消融了,最美好的模样和祝愿则留给亲人。

他曾把蛾类的彩色粉末黏在星星形状的珍珠上,把狗狗锋利的虎牙磨成可爱的挂坠,把青蛙先生皲裂的皮肤晒干做成嫩绿色的树叶,把猫咪玳瑁般的眼珠做成精美的玻璃弹球……

这些都是畸形病人的“遗物”,是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明,徐云把这些奇特漂亮的东西装在小瓶子里,稳妥地送到他们的父母爱人手中。

算是帮他们了却一个愿,让灵魂心安。

不光有牵绊的病人,还有一些孤苦伶仃的畸形人也会为自己制衣,但不知道要送给谁,就会半真心半调侃地说送给徐云,保佑他后半生平平安安。

徐云只笑却不收,伸手撸一把旁边醋得要磨碎牙的黑猫,淡淡道:“多谢您,心意我领了,但没人能保得住我平安,就连我也是要给自己制衣的人。”

来这儿的病人都知道他的畸变很严重,活不久。

他们不避讳谈生死,早晚的事儿,就权当开玩笑一般问他:“徐大夫制衣送给谁呢?”

徐云挑着黑猫下巴,笑得极明艳:“送给一只小畜生。”

*

季临川把碗底最后一点茶喝了,又提着壶想给自己再续一碗,结果干倒倒不出来,开盖一看才发现壶里空了。

“只给一碗,多了没有?”他挑眉看徐云。

徐云笑骂他:“你他娘的也忒能喝,我头一回看到能把这一海碗干没的客人。走前儿把茶钱给我付了。”

季临川也跟着笑,笑完问他:“我其实一直想知道,我如果找你来制衣,你会把我做成什么?”

“那得看情况。”徐云说:“你要是活着来,那就从你那大翅膀子上敲点粉,拿去给宣纸染色,然后用染过色的纸做一朵风干的朱丽叶塔。不能太大,最好弄成巴掌大的胸针,方便你家那小熊戴着。”

季临川点点头,觉得这创意不错,又问他:“那我要是死了再来呢?”

徐云表情一僵,水红水红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季临川身后,很空洞,像两只被挖空的血洞。

良久,他说道:“那我就做不了了,我活不到那天。”

季临川动作顿住,没抬头,按在茶碗上的指尖在轻颤。

他早就知道这位挚友的结局,徐云恨不得把短命鬼三个字刻在自己身上,近十年来短暂相处的每一天他都在给季临川做“我要死了,你们好好过”的心理建设。

好像等那一天真的来了,就没那么可怕了。

“过两天我叫上老戈和小余,最后再聚一次吧。”季临川轻声说着,这些都是他们在疗养院认识的朋友,如今分散在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