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熊猫联姻指南(41)

作者: 林啸也 阅读记录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季临川六岁那年,季商的情人怀孕了。还是一个胚胎的孩子轻而易举地顶替了季临川的位置,成为了季家新的继承人。

但季临川是不知道这些外界消息的,他只知道安洄那天异常地温柔,不仅亲自下厨给他煮了一碗面,还主动提出要陪他过六岁生日。

那是季临川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提心吊胆捱过十分钟后,安洄也并没有从妈妈变成恶魔。

不仅如此,她还带着季临川一起做蛋糕,一起包饺子,一起窝在小小的床上看无聊的亲子益智动画片。

整整一天时间,性格狂躁的女人都没有不耐烦,她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温柔到一度让季临川偷偷低头抹泪。

安洄陪他吹灭蜡烛,切开蛋糕,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只要在今天零点之前都能帮他实现。

季临川已经满足得要飘起来了,看着妈妈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摇头说不要礼物,这样就已经很好。

安洄笑着捏捏他的脸,道:“还是选一个吧,人在过苦日子的时候总要有个念想,不然会撑不下去的,但我希望我的宝宝永远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季临川就听话地选了一个,他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衣摆,非常拘谨地小声问妈妈:“我可以要一间有窗户的小屋子吗?我想看看外面,闻闻风和花的味道。”

“当然可以呀。”

安洄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帮他搬到了一楼靠边的小屋子里,房间不大,但有一间很明亮的飘窗,飘窗外还种了几簇桃粉色的朱丽叶塔。

那是季临川最喜欢的花,妈妈特意为他准备的。

小季临川从没有住过这么“高档”的房间,他研究了一会儿才成功把飘窗打开,小小的身子趴在上面好奇地往外张望,看路灯、看月亮、看自由飞翔的鸟,看他永远都无法拥有的健康的世界。

窗外的朱丽叶塔开得娇艳欲滴,芬芳四溢,他局促地闻了一下味道,红着脸想要伸出手。

小季临川还没有摸过这种花,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恶心的、丑陋的、脏兮兮的,会把漂亮的花也摸脏。

但这些朱丽叶塔实在离他太近了,伸手可及,他沉醉在花香里,忍不住想要轻轻摸一下,甚至想“大逆不道”地变回本体,飞到花蜜里大快朵颐。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季临川刚把手伸出去就看到了妈妈,在一楼的窗外,安洄跳了下来。

头朝下,面朝里,先后经过季商和季临川的窗口,甚至在下落过程中还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在触地的一瞬间,整个人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砰”地爆开。

她的身体裂开了,以一种扭曲而恐怖的姿势变成了几块。

季临川当场僵在那儿,傻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满足的笑容还停在脸上,短短的手臂还悬在窗外,就被溅了一脸热乎乎的黏稠液体。

而妈妈就狰狞地躺在他最喜欢的玫瑰花旁,瞪着永不瞑目的双眼怨毒地盯着他。

她甚至连让儿子摸一下玫瑰的机会都不给。

夜莺是最具悲情的鸟,就像安洄这戏剧性的苦痛一生。她到最后都没有真正原谅季临川的出生,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表达这滔天的恨。

她知道季商会在窗边和情人做爱,知道季临川最喜欢朱丽叶塔,就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在往后长足的余生中都陷在血淋淋的噩梦里,以此报复这两个毁掉她一生的男人。

但背叛了婚姻的季商怎么可能因她的死而愧疚半分呢?真正陷在噩梦里无法挣脱的,从头至尾就只有季临川。

从他出生时父母的第一声尖叫开始,延续到这条支离破碎的烂命捱过的每一分钟。

哪有人生来就冷漠呢?

只不过是拼尽全力剖出来的一颗赤忱热烫的心,被人扔在地上踩碎过太多次。

又哪有人仅用一点暖呼呼的肚肚毛就能被小熊猫收买,一直记到现在呢?

只不过是因为那是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唯一一缕光和热。

季临川就像一颗埋在冰雪之下的哑果的胡桃,冷漠的外壳中是早就已经崩坏的内里,他的情绪永远内敛,永远沉静,永远把无法疗愈的苦痛和绝望都藏在任何人都打不开的果核里。

季临川把核里的东西统称为安洄。

*

他总是能看到安洄。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有时倒吊在飘窗上,有时趴在地板上,有时就紧紧贴在他身旁,冷眼凝视。

就像现在,季临川靠着墙坐在床上,一刻不停地吃糖,指尖抠得通红,呼吸也越发急促,冷汗像雨珠一样从他耳后一串串滚过,背后阴森森发凉。

他能感觉到安洄的鬼魂就站在他身后,用怨毒又悲悯的眼神打量着巴掌要从哪里落下,从她裂开的尸体里涌出的血变成了流淌的河,一点一点把他吞噬淹没。

他又开始生理性震颤,心跳紊乱,呼吸过速,肩背绷得越来越紧,空气中alpha的信息素浓度陡然飙升好几倍,清醇的清酒味中透出一股辛辣浓重的苦涩。

他快要失控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季临川僵直的右手已经快要失去控制,只能用力抬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向口袋——那里放着一支他常备的注射式镇定剂。

“叮——”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响,手机屏幕紧接着亮起,打在季临川惨白的脸上,屏幕上是祝星言发来的三条消息。

一张图片,一条文字,后面紧跟着一条很短的语音。

即便在这种时候,季临川都会下意识先去看祝星言的消息,他把很多东西都排在自己前面,而祝星言无疑是这个“很多”里的首位。

手机屏幕是图形锁,需要用手滑开,但他的手指还在痉挛,整条右手臂都是半麻的,只能硬掰着自己的手一点点解锁,点开那条语音,小心翼翼地对到耳边。

很快,奶呼呼的软绵嗓音滑进耳朵,小熊猫怪里怪气地叫了两声:“嗯呜~嗯呜呜~”

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所以这两声叫得特别小,后面也没有跟着翻译,但季临川却听懂了。

因为这是祝星言小时候教给他的一句熊猫语,一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特殊暗号。

小熊猫当时趴在猫窝里,探出脑袋蹭着小季临川的手臂:小季哥哥,我怎么这么想你呀。

如同被一只柔软的小爪,抚慰过心底经年的疤。

在那一瞬间,休息室里浓烈的清酒味猝然舒缓了下来,季临川紧绷着的一根心弦被揉松、泡软。

他甚至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攀附在后背上的寒气被一点点拔除,安洄的鬼魂似乎也突然消失了。季临川松开紧攥的拳头,靠在墙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狂跳不止的心脏被一股沁着花蜜的暖流慢慢包裹,藏在果核里的暴戾和恐惧在刹那间被小熊猫那句幼稚的暗号轻易抚平,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