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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69)

云池犹自愣神,萨迦已经转过头,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突然跳下来,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停下游水的动作,语气里隐隐带上了沮丧:“我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没有!没有吓到,”云池回过神来,急忙摸摸海獭的背毛安抚,“哪有的事,我刚刚在看海底的景色,都是我从没见过的,所以走神了,不是受惊吓。”

萨迦松口气,冲他一笑,“好的,那你看吧,有什么想吃的,我去抓。”

“不行啊,”云池习惯性地劝阻,“不能破坏当地生态环境,也不能横加干涉物种的繁衍发展,顺应自然就好……”

说出口才觉得嘴瓢,云池赶紧补救:“……但这也就是我个人的想法!你想吃什么不用顾我,去抓就好!”

萨迦不解地搓搓毛脑袋:“好吧?都听你的,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好吃的,但你要想尝个新鲜,我就给你拿来。”

路上,云池望着冰海的繁盛景象,思绪无可避免地游移了一刹。

萨迦曾经是海神,可他对自己展露出的性格,既不喜怒无常,也没有什么海啸山崩的暴虐,反而极尽温柔与包容……那他性格中危险的一面,此刻又藏匿在哪里呢?

“想不想到海上去?”没等他想明白,萨迦问,“还是说,你想再在海底多看看?”

云池应了一声:“不用,上去吧,改天再来看,这次我们带着东西呢。”

大海獭乖乖地吐了个泡泡,向上凫水,等到他们将脑袋探出海面,云池看到满天绮靡的霞烧,将海面烫成了汩汩波澜的碎金——他们启程时,还是天光大亮的正午,眼下却已到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的黄昏。

他们的头顶飞翔着大片展翅的白鸟,身边则是亘古不化的坚固冰层,云池往冰面上一瞧,不禁稀奇地戳戳萨迦:“看啊,冰上有好多鸟窝。”

“你想吃鸟蛋?”萨迦问。

“什么?”云池一愣,“不,虽然我想,但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食物,我不太想……我的意思是,我不必放纵自己的口腹之欲,去偷它们的鸟蛋。况且这里是神话时代,我总觉得,动物应该都有它们自己的智慧。”

萨迦惊奇地笑了,他颇为自豪地点点头,认同道:“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好。”

他背着云池,一路游,一路观赏沿途的景色。瞧见海上的雪山和冰层,云池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趴下去,在萨迦耳边好奇地问:“萨迦,我发现一件事。”

海獭稍微偏头:“什么事?”

“卡勒瓦的雪一直不停,海上的浮冰也一直不曾化,可你的信徒给你做的衣服和鞋子,为什么看起来都像是夏天穿的呢?”

萨迦沉默了很久,云池等不到他的回答,急忙补充道:“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的,完全没关系!”

“……因为上一次夏天,距离现在的长冬,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萨迦的声音又轻又低,“这其中,有我的过错。”

与他相处越久,云池就越觉得,过去发生的事像极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稍稍触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痛。萨迦的沉默,他的退让和隐忍,他绝口不提的族人与家人,以及第二代的诸神……

卡勒瓦的冰海与陆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云池摸了摸他的耳朵,说:“我不知道以前的具体情况……”

感到手里绒绒柔软的圆耳朵一僵,云池接着道:“……但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向你故意打探。我的意思是,你救了我,照顾我,这是永远抹不去的恩情。我不知道别的人或者神怎么看、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怎么想,可在我这里,你一直是个特别好,特别温柔的海獭神……你真的不坏的。”

萨迦的耳朵慢慢软了,不止是耳朵,他睁大眼睛,感到自己的四肢和脊梁都软成了一滩水,心脏更是融化得彻彻底底,还不停冒出幸福的咕嘟泡泡。

他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糊地应和:“唔唔……”

他们上了岸,萨迦抖掉下半身的海水和冰粒,驮着云池,慢吞吞地朝着他们的木屋走去。

“到家啦!”云池喜气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开始帮萨迦从背上卸货,他把海怪触角挂在萨迦触掌可及的地方,将瓶瓶罐罐都推进小厨房,分门别类地放好,再掏出原先放置盐巴和香料的小陶罐,跑到外面,挨个用雪擦干净。

萨迦歪着脑袋,盯着他忙碌,又回头看了看繁茂的松林,来回地望来望去,最后下定决心,向着松林深处走去。

他走得急,回来得也快,云池正背对着他,在雪地里欣赏那些干干净净,闪亮美丽的小陶罐,他便蹒跚地走到云池面前,低头从胸前的毛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他的掌心堆着五个蛋,比寻常的鸡蛋更小,但比鹌鹑蛋要大。青色的蛋壳,看着仿佛是光滑的瓷。

“这是哪来的?”云池惊讶地接过来,珍惜地捧着这些蛋。

“树林里的冬松鸡下的,”萨迦说,“它们的习性,是把蛋埋在雪里,等一个月,蛋就会破壳,生出小的冬松鸡。”

云池哑然失笑:“你……你去偷了它们的蛋吗?”

萨迦团在地上,用毛掌羞涩地擦脸:“它们每年都会下很多,树林里的动物进进出出,经常踩破,我就……刨了五个。”

“天啊!”云池骤然哈哈大笑,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哪里好笑,可他就是笑得停不下来。温和敦厚的萨迦,稳重沉静的白海獭,居然悄悄跑到树林里,偷了松鸡的五个鸡蛋!

他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萨迦不明所以,竖着耳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云池气喘吁吁,“我觉得很好,我们今天晚上有海胆蛋盖饭吃了,很好!”

他把五个鸡蛋收在怀里,抱着小陶罐跑进了厨房,萨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云池想了想,先把鸡蛋放在碗里,再拿出一个陶罐,当做淘米的容器,因为还不能确定萨迦的饭量,暂且先舀了两碗谷粒,用烧开放凉的雪水浸泡起来,预备洗刷。

说到雪,这里的雪真的是非常干净,哪怕化成了水,水里也看不到杂质,喝下去,有沁凉透心的清澈感。

云池探头道:“萨迦,请你帮忙带几个海胆回来好吗?”

“要多少呢?”萨迦扒着门问。

“平时那么多吧,你饿吗,饿就多带点回来。”

“好哦。”萨迦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云池望着泡下的谷粒,有点伤脑筋,不要说积年陈米,这简直就是不知道干放了多少年的米祖宗。虽然在神的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这些谷物,真的还能食用吗?

云池尝试着捻起一颗,放到嘴里。

居然可以嚼动,放在后槽牙上细细碾磨,尚能品尝出微不可查的谷物清香……真了不起啊,神庙的储物功能!

云池放下心,麻利地淘过三遍,将淘米水倒出门外,在汤锅的内壁上抹了一层雪水——按照他走南闯北学来的生活小常识,使用汤锅或者砂锅煮饭,如果能先拿肥肉在内壁上涂一遍,煮出来的饭会更香,陈米也能变得像新米一样油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