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他与它(44)

思及此处,江眠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忽然就感到他和拉珀斯之间的纽带变得无比庞大而喧哗,宛如另一颗强劲鼓动的心脏,存在感极高,震得他灵魂颤颤。

……好吧,也许我还算不上孑然一身。

他望着拉珀斯的金眸,身上竟然多了点说笑的力气,他问:“那我们现在,就算确立关系了吗?”

拉珀斯眨眨眼睛,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不好了,快翻翻那些人类的记忆,这个问题怎么好像陷阱?还是那种答得不好,伴侣会更加忧郁的陷阱!

不,这不对,珍珠对我们的事至今知之甚少,假如我能用人鱼的方式回答……好的,那就这样吧。

“不用担心,”他说,“我们的时间,有很长。你可以随意选择,满意的时段,来决定我们的关系,磨合到什么程度。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江眠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微笑。

“好的?”他尝试着说,“那就还是和以前一样,先从朋友开始发展起吧。”

拉珀斯发出不满的小声音,企图讨价还价:“再进一点?”

江眠躺在人鱼身上,首尾交缠,每一寸肌肤都舒服地贴着温凉如玉的鳞片。今晚是他第一次试着驾驭热潮期,剧烈的情绪波动,早已超过了他平日里能承受的极限,疲乏的困意高涨,使他只想从过去的一团乱麻里短暂抽身。

江眠用两个手指头捏出一段距离,带着困倦的鼻音:“那,只有这么一点哦。”

.

翌日,江眠浑身酸痛,如同坠在翻不了身的云端,自睡梦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光线十分朦胧,像是天光微熹的模样,江眠的鼻尖笼罩着如海似雾的清冽香气,他不禁蹭了蹭身下厚实而有弹性的好枕头……

等一下,什么。

江眠的眼睛倏地瞪大,呼吸停滞了。

记忆迅速复苏,向他飞快地展示了昨天那个混乱而信息量巨大的夜晚,他的身份、身世,江平阳动机不明的行为,以及拉珀斯为他筑巢,从头到尾都在热烈地追求他……

江眠脸红了,耳朵也在燃烧。

“醒了,”拉珀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咧嘴笑了,珍珠又小又可爱,他只想一直这么看下去,“要不要,吃东西?”

江眠急忙闭上眼睛,枕头堡垒还是柔软、干燥且蓬松的状态,就像一个暖融融的鸟窝,诱使江眠逃避到无边的睡眠中去。拉珀斯急了,连忙摇晃着哄他。

“该到了补充食物的时候了,毛毛,”他温和——也许说恳求更恰当——地劝谏,“你不能,不吃东西,一天一夜了。”

江眠缩成一团,埋在人鱼的臂膀上,只露出半张通红的脸看他,巢穴过滤了夜灯的光辉,朦胧的灯火落在江眠眼里,就像落了一汪星星。

“我不想起。”他瓮声瓮气地嘟哝。

拉珀斯:“……”

拉珀斯在人类的记忆里,了解过一种名为“可爱侵略性”的心理,意思是有些人在看到可爱的东西时,会产生想要破坏的冲动。

他只觉得,自己此刻就落进了可爱侵略性的陷阱,人鱼抱着江眠的手臂紧了又松,獠牙发痒,在心里颤抖着大声呼噜,只想拼命亲他,蹭他,直把他揉得喘不上气才好。

“那我,去拿食物。”可惜他还不能这么做,拉珀斯闷闷不乐,不愿放开手。因为在巢床旁边堆满储粮,是任何一个称职的雄性应当做的,如果在海底,他一定会用全部肥美的鱼虾肉蟹将江眠淹没,可这里是江眠居住的小房间,干净、整洁,不能存放滑溜溜的生鱼。

他亲了亲江眠的太阳穴,正准备起来,一时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亲江眠的侧脸,再相互摩擦手腕,与伴侣分享气味,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趁他出门,江眠强撑着余热不散的无力四肢,赶忙在层次复杂的枕头堡垒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套崭新的睡衣,给自己换上了。

拉珀斯再回来时,带了满身的腥气,头脸上都溅着鱼血,双手却是干干净净的。他抱起江眠,乘着海浪,自豪地向他展示餐厅里那些活蹦乱跳,膘肥体壮的大鱼。

看样子,人鱼是打劫了西格玛的养殖鱼库。

“看!”拉珀斯把江眠放在椅子上,就手从海缸里捞起一条半大的长鳍金枪鱼。

这种鱼的呼吸方式是冲撞换气,必须让水不停流经鳃裂,来维持氧气的摄取过程,因此,金枪鱼不得不一直保持游动的状态,方能在水中得以生存。江眠心想,也不知道拉珀斯是怎么让它活着从养殖鱼库里上岸的……

他一面思忖,一面看到那条金枪鱼的身型已经接近一米,比自己的手臂还长。拉珀斯朝他笑一笑,垂下眼睛,右手的指甲锋锐无比,已然快准狠地捣碎了金枪鱼的脑干。

转瞬之间,死亡快捷如电地到来,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江眠还没反应过来,拉珀斯已经在慢条斯理地挖出鱼鳃,以优雅而精准的动作剖开鱼腹,清理掉不能食用的腹膜和脏腑。

人鱼惬意地甩动尾巴,鳍翼如绚丽的巨扇,呼啦啦地扑着风。他轻巧地撕掉鱼皮,抹去生腥的鱼血,以指为刀,切下一段大腹处的鱼肉。江眠旁观在侧,完全不觉生鱼的味道刺鼻,他只觉得,金枪鱼的鱼肉肌理分明,粉红而有脂光,仅是瞧了一会,舌根便隐隐地发酸。

拉珀斯咧嘴一笑,将鱼肉卷成柔软的玫瑰形状,并不让江眠接手,直接递到他唇边,柔声说:【尝尝?】

【尝……尝?】江眠拙劣地模仿他的口音,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张开嘴唇,在雄性人鱼的手中取食。

入口的刹那,鱼肉肥美腴嫩,油脂的香气扑鼻,在江眠的嘴唇上染了一层薄薄的光。他眼神恍惚,吃得头都不抬,瞬间进入了专注的进食状态。

中腹的鱼肉虽没有大腹那么口感优美,但也清甜细腻;背部的鱼肉色泽鲜红,在日料里被称之为“赤身”,嚼起来筋道鲜美,丰富的鱼血在唇齿间四溢多汁……

等江眠回过神来,他已经扑到了拉珀斯身上,明明肚皮已经塞得滚圆了,还想去争抢他手里仅剩的鱼腹肉。

“你喜欢吃,是不是?”拉珀斯喜悦地抱着他,轻声问道。

糟糕,江眠慢慢睁大眼睛,脸也泛起红晕。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食用生鱼,体验这种被本能俘获的感受。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又立刻闭上了。在拉珀斯眼里,结结巴巴时的他也很可爱,此刻,没有什么能比亲吻珍珠更重要了。

拉珀斯鱼尾盘绕,手臂牢牢固定住了江眠的身体,慢慢地将最后一块鱼肉喂给他。

他们挨得如此之近,彼此互换温暖的呼吸,以至于拉珀斯看上去又饥又渴,像一个被带到盛宴之前,却无法决定从哪里开始大快朵颐的饿鬼。那双金瞳里迸发出来的渴望熊熊燃烧,令江眠的后颈发麻,小腹也在抽搐。

人鱼的皮肤闪闪发亮,显示出诸多诱惑的光彩。热潮的第一晚过去了,他们之间的触碰远没有之前那么要命,但仍然火花四射。江眠的大脑似乎在晕乎乎地旋转,寒颤一个接一个地顺着他的脊椎向下滚动。江眠意识到,他吃饱了,可是拉珀斯还饿着……那不是来自胃袋里的饥饿,而是来自其它部位,其它原因的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