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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354)

“您这么年轻,就成了元婴修士,从古至今,也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呀,”侍女笑了,“老婆子倚老卖老,偏不许您看不起自己。”

刘扶光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映在圆如满月的镜面里,当真满室生辉,好似明珠美玉,夺目不可言说。

他轻柔地摘下侍女手中的金梳,说:“您去休息一会吧,这里是龙神的宫殿,凡人待久了,实在容易疲惫。”

“待在您身边,身上呀,心里呀……都感觉暖洋洋的,那里就疲惫了?”侍女嗔怪道,话虽如此,她还是违抗不了刘扶光的吩咐,躬一躬身,便慢慢地退下了。

望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刘扶光收敛笑容,环顾着这所宏伟奢丽的宫殿,龙神的领域。

不知道落在他人眼中,这宫殿是什么模样,但是落在他眼里,这座宫殿美则美矣,却太过妖异。纯黑的地面仿佛荡漾着丝丝缕缕的血线,天顶也泛出似肉非肉、似金非金的奇诡色泽,仿佛在血肉渗进金属的基础之上雕琢而成。站在宫殿内部,就像站在一个活物的体内,随时可以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搏动呼吸。

比起宫殿,更像是一个巢穴。

此地是龙神晏欢,三千世界最后一位古神龙裔的居所。关于他的出身,诸世流传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流言蜚语,其中得到认可最多的,就是他出生于上古战场。

在那轮几乎毁灭天道地枢,万古不化的大劫中,黄帝的八位儿子,统治了父亲所在四方的人皇氏,与赤帝赤熛怒的十一位女儿,覆没万物的十一龙君开战。祂们为争道果,使诸世诸界尽陷在天地初开时的混沌里,最终两败俱伤,一同消失在盘古巨神的指掌中。

而战场上唯一留下的,便是一枚龙蛋。

它饱浸在古神抵死厮杀的鲜血,神明陨落的不甘与恨毒,以及相互吞噬的野蛮戾气里,最终孵化成一条生来无目,周身却遍布九眼的漆黑小龙。

它呱呱坠地,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因为大劫渡过,安稳日久的世间,即刻便让战争、饥荒、灾厄……种种不幸,全然卷土重来。

现在,在真仙的安排下,邪恶的龙神晏欢居然要有一名道侣了,对方还是个元婴期的弱小人类。

他会怎么看我呢?刘扶光好奇地想,是讨厌、憎恨、无感……或者和我一样,也有点探究的兴趣?

从小到大,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讨厌”这样的负面情绪,此刻,想到可能会有一位龙神厌憎自己,刘扶光非但不紧张、不恐惧,反而好奇起来了。

宫门外,逐渐传来脚步声。

龙宫的侍从闻声回首,纵然平日见过不下千百遍,此刻依旧惊艳地屏住呼吸,又赶紧慌张地低头。

——龙神晏欢拾阶而上,一袭暗不见底的黑衣,额生双角,五官深邃,简直英俊得令人发指。那耳边坠着的一枚古朴金环,更为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难以移目的魔魅之美。

神明之貌,本就瞩目,他站在门前微微一笑,冷漠褪去,一双漆黑眼目中闪动邪气,仿佛一名危险的浪子情人,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想爱一个人,还是想杀了一个人。

“他已经到了?”晏欢明知故问地道。

这些侍从的修为,最差也是分神修士,是再过三阶,便有望飞升成仙的大能,但听了晏欢的问题,侍从们无有不应,毕恭毕敬地道:“仙君已至。”

晏欢的笑容更加危险,他走进宫门,正巧与里头的刘扶光撞上视线。

刹那间,两者俱是一愣。

刘扶光睁大眼睛,定定地瞧着晏欢,难掩惊讶之色。

面对传说中的龙神晏欢,他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一个人形的生物。

——通体漆黑,由万缕涌动的触须构成,仅仅勉强保留着双手双腿的模样,脸上没有眼睛,身上却来回游走着九枚硕大的眼目,这样一个生物。

怪物。

这一刻,刘扶光心头一动,他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悲伤。

世上竟有这样的龙神,真是……太可怜了。

他沉默的时间越久,龙神的目光越可怕得令人心悸。

乍见时眼前一亮,晏欢在心中冷笑起来,可惜了,仍然是个被外在皮囊吸引的肤浅货色。

作者有话要说:

晏欢:*披着好看皮囊,得意洋洋,走进宫殿* 哈!你惊呆了,你爱上我了!

刘扶光:*一眼看穿,感到怜悯,避开他的眼睛,在头上拍拍* 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晏欢:*奇异地感到很舒适,竭力避免这种舒适,因为他心如铁石,不能扭转* 哼……哼哼!

还是晏欢:*扭转了* ……再,再拍一下……

第180章 问此间(八)

与人说话总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回过神来,刘扶光左思右想,不知是该望着他的脸,还是看他那些游来移去的眼睛。

迟疑片刻,刘扶光盯着他胸口上一枚转动的硕大眼目,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该怎么称呼您呢,直接叫晏欢,是不是有点太失礼了?”

晏欢一顿,乍然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姓名,心头竟有种微微麻痒的错觉。

“随你,”他也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温柔随和的宽宏模样,“既然都要成婚了,总不至于在称呼上还要疏远。”

既是那群所谓的真仙牵线搭桥,东沼国运暂且强盛,要在朝夕之间覆灭,也是有点难度的,更何况,对待漂亮的东西,我一向很有耐心。

龙神身上,游动的眼球微微变化,挤出颇具恶意的笑弯模样。

大不了腻烦之后,再撕着吃了,那张好看的面皮,可以当一件很有价值的藏品。不过我很好奇,倘若看见我的真身,他是会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还是慌不择路地遁走呢?

刘扶光感觉到了一股针刺般的尖锐恶寒,望着那些齐齐盯住自己的眼球,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 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晏欢了,你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打蛇随棍上,他顺带把“您”的尊称也抛掉了。晏欢的笑容愈发温和,几乎可以用“含情”来形容,他心里翻滚着血腥的泡沫,脑海中酝酿恶毒的幻景,通身滚滚暴虐的戾气,则尽数压在冰冷深暗的法衣之下,无法被外人窥探一眼。

“也随你,”晏欢和颜悦色地道,“我们来日方长,自然不必拘泥这些。”

周围的时空慢慢黯淡下去,仿佛原先有一盏大而明亮的灯,照着周围的景物与人,现在这盏灯熄灭了,于是一切也随之盖上了幕布。

有那么一刻,刘扶光非常恍惚。

他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半透明的鬼魂,居高临下地望着年轻的自己,以及昔日的晏欢。

这是他们的初见,晏欢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自己则跟个朦胧的傻瓜没什么两样,明明第一眼就看穿了晏欢的真容,却仍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指望。

所以,这是什么?

一个梦,抑或遥远的回忆,从重伤透支的精气神里渗透进来,打算带领他重新领略一遍自己的天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