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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348)

捡回一对嘴皮子,甄岳心有余悸地爬起来,还想为自己找回点颜面,低低地说:“长那么吓人,不是炉鼎也像炉鼎了……”

“小公子,”刘扶光轻声说,他只唤了一声,那个倔犟固执的少年,便像电打了一样慌忙抬头,“我与你非亲非故,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可你故意用恶言去激怒别人,确实是很不礼貌,也很危险的行为。”

甄岳呆呆地动了动嘴唇,面皮瞬时涨得紫红,仿佛吞了一块火热的炭。

不知中了什么邪,对方这一句略有责备的话语,竟比过去受的所有伤,挨的所有斥责与轻视,都更使他感到痛苦,就像把冻死的胳膊泡进热水,而那感觉会刺得人浑身麻苦一样。

他的眼眶一下涌上了泪,然而他既不想丢脸地当众哭泣,更不愿低头认错——这人是谁呢,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凭什么为一句话认错?唯有竭力噙着一包摇摇欲坠的眼泪,费劲儿地“嘶嘶”喘气。

哈哈,他叫扶光哥哥骂了,真是活该!孟小棠还没幸灾乐祸完,就见刘扶光转向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直叹的她心尖发慌,得意洋洋的笑立马垮成了要哭不哭的表情,她瘪着嘴,忍住泪,连忙道:“扶光哥哥,你不要怪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刘扶光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不到生死关头,凡事还是留一线余地。你方才一出手,就要使他面部伤残,又有什么必要?”

孙宜年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得了公子的劝慰,师妹的尾巴又要摇起来了。又瞥见身边的薛荔面色有异,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想来是跟自己之前一样,也把刘扶光当成了不自然的妖邪之物……

想到这里,他蓦地起了坏心,清清嗓子,扬声道:“公子,这位是薛荔道友,九重宫墨阳真人名下的大弟子,为人最是面冷心热,喜好出手相助,你瞧,刚刚救了小棠的人便是他。”

话未说完,薛荔的凤目微微睁大,惊道:“你发什么疯……”

刘扶光一抬眼,冲着薛荔笑道:“薛公子那一剑,颇有霍如羿射的风采,多谢你救了小棠。”

薛荔:“……”

看薛荔梗着脖子,一脸愕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模样,真叫孙宜年在心里笑颠了。默然半晌,薛荔的颧骨处升起一层红晕,勉强地道:“我……嗯,咳、咳咳!”

咳来咳去,含糊不清的话光在舌面上打转。末了,薛荔咕哝道:“……不用谢,反正我喜欢见义勇为。”

第177章 问此间(五)

刘扶光朝他一笑:“鄙姓刘,观公子身法,应当是剑修吧?”

“……叫我薛荔就行了,”薛荔的声音仍是闷闷的,“不错,公子眼力绝佳,九重宫确是剑修修习所在的地方。”

他不让刘扶光叫他公子,自己却不由自主,跟着孙宜年叫起对方公子来了。况且他抱着剑,又用剑,是个人都得猜一猜他是不是剑修,又有什么“眼力绝佳”可夸赞?可见是完全昏了头了。

孙宜年在心里笑得更是天翻地覆,面上仍然不露声色,做出个稳重亲切的模样,道:“小棠,下面气味不好,你去云车里,跟公子说说话。”

得了允准,孟小棠喜不自胜,赶紧一步三蹦地弹到云车上,朝刘扶光招手:“扶光哥哥,快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呢!”

待两人走远了,薛荔才从恍然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吃惊之下,顾不得其它,一把揪住孙宜年:“那人……什么来头?!”

“跟你说了,是我们两仪洞天的客人。”拂开他的手,孙宜年矜持地笑道,“两仪洞天的,客人。”

薛荔这会渐渐冷静下来,道:“你知他毫无修为。”

“不错,我知道,”孙宜年道,“但有时候,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比太多有修为的人更宝贵。”

薛荔沉默片刻,冷不丁地追问:“他是妖怪,还是什么上古异种?”

妖怪么,不是,人倒确实是上古的人。孙宜年不欲跟他多言,转而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自己的事还干不干了?”

薛荔道:“时机不等人,你若信得过我,就找个安全地方把人放下,再与我一起去。”

孙宜年不由为难,他筑基已臻至圆满,却迟迟寻不得结丹的门道,自己也在发愁,理应多探几个机缘;但师妹性子跳脱,公子虽然能管住她,自己却没有自保的能力,若让他们两个独自在外,也是大大的不妥……

正思量间,孟小棠又从云车里蹦出来,跑到他跟前道:“师兄,扶光哥哥说了,你想去哪就去,不必在意他,他好久没出来透透气,要能多见识几个地方,那就很好了!”

孙宜年眉目舒展,听了这话,他打定主意,不再犹豫。

“好,”他转向薛荔,“那你在前面带路,我就帮你这个忙。”

三道剑光拔地而起,一辆小小的云车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地吊在下方。

孟小棠坐在车上,侧头看着刘扶光,实在难掩心中的好奇心,悄声问:“扶光哥哥,你……”

她想了想,终究不能直白的问出来,便含糊地说:“你这样,究竟是谁……把你给害了?”

她声音再小、再轻,在连种子生根发芽都能听到的修真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因此外面三人谁也不做声,只是默默竖起耳朵,好奇刘扶光的回答。

刘扶光沉默一瞬,对她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孟小棠悄悄问他,他也撑着脸,悄悄地回答孟小棠,好像两个说小话的孩子,“要算起来,应该是我的……我以前的道侣做的。”

孟小棠张开嘴,呆呆地道:“啊!”

面和心不和的道侣,只为利益结伴,或者先前相爱,之后相厌的例子,她见得多了,听说的更多,可这事居然会发生在刘扶光身上,这就让她难以置信了。

刘扶光慢慢不笑了,他望着袖口褪色的纹路,眼神难以辩识悲喜,轻声说:“我和他认识得草率,我那时还很年轻,他却比我大很多,性格凶狠、一身戾气,但在人前倒是待得不大自在,所以,他总不乐意用真正的样子示人,一直用变出来的幻景掩着真身。”

他的目光逐渐望到遥远的地方:“我和他的联姻,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他出身不好,太多人唾骂他、厌恶他,却又真诚地惧怕着他。我呢,自小得父母爱重、友人亲厚,因此,得知要跟他结为道侣时,我家里是一百万个不乐意……”

说到这里,孙宜年和孟小棠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块模糊的碑文,孟小棠咽了咽嗓子,心虚胆怯得要命。她那下脚滑,虽然被动开启了刘扶光的墓室,却也将他父亲写给他的墓志铭摔得粉碎,她几次怯怯开口,都提不起勇气认错。

“……我那时候倒没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何况我早对他起了好奇之心,一心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全天下的人把他传成了妖魔?”说到这,刘扶光哑然失笑,仿佛看到了昔年那个更年少,也更天真的自己,“初见……初见自然是很不愉快的,我家不比他有权势,他倒觉得我居高临下,一开始就在施舍他。我好说歹说,花了好大功夫,才逗得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