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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280)

谢凝沉默着,没有打断他的剖白。

“当然,后来我就厌倦了、腻烦了,转而痛恨起自己的低贱。这不是厄喀德纳该有的情态啊,我该心如铁石,不能为此失掉尊严,毕竟,这是我所剩无几的东西了。”

胜者得到了选拔,彩带与鲜花飘飞的同时,观众亦在忘情地喝彩。

“可是你来了,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夸耀了我的美丽。”蛇魔的语气骤然高亢起来,“我本以为那是幻觉,是新神为了捉弄我而搞出的把戏,但你却是真实的。你用赞叹的目光看我,用画笔描摹我的形体与灵魂,用供奉神明的祭礼对待我,我实在不能祈求更多了。”

他的口吻快乐,声线喑哑:“用不着神力,我能识别谎言。过去有太多太多花言巧语的人,遭受了恶毒的命运,沦落至我的地宫。为了活命,他们全不约而同地称颂起我的雄健与伟大,在我面前弹奏里拉,创作长诗……他们当我是瞎子!以为我看不出他们眼中的谄媚,以及谄媚背后的惧怕。可是你,多洛斯,你是不同的啊,你的眼睛含着黄金般的真心,份量太重,以致我无法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那一刻起,我便在心中暗暗地发誓,即使我不能……”

谢凝仓皇地握紧了手中的画本,他可以预感到,厄喀德纳马上就要说出自己没办法接受,但同时没办法拒绝的话了。

抢在对方之前,他大声说:“没事的!”

厄喀德纳正要说,“即使我不能接受你的爱,和你成为伴侣,我也要为你实现一切的心愿。别误会,那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仅是因为你的身躯孱弱、灵魂薄脆,不能承受”——可这话却被谢凝慌慌张张地打断。

“……没事的,”谢凝急忙补充,“我们现在不好吗?一段……呃,一段稳定的关系,是不应该轻易改变的,你说对不对?”

厄喀德纳十分惊讶,他是如何得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呢?他在心里疑问,其实,这亦是我与多洛斯心意相通的证明,然而,他说出这样的言辞,心里又该怀揣多少善解人意的委屈!

“你……你说得很是。”蛇魔哀伤地叹息,“一段稳固的关系,确实不该轻易做出改变。我想,我应该依着你的意思……只要你不觉得受了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谢凝松了口气,要是厄喀德纳真的对他表白,他可没法收场了,“这样挺好的。”

脑回路不同的一人一蛇,反倒鬼使神差地达成了一次相互认同的沟通结果。毫不知情的谢凝和厄喀德纳,彼此怀揣着天差地别的惆怅,坐在镜子前,开始继续观看比赛。

角力赛结束之后,就是赛跑和掷铁饼了。作为王子,国王克索托斯的几个儿子也要上场参赛,以宣扬他们的威名。谢凝的心情本来就沉重,看着这几个人嫌狗厌的王子,脸色更是好看不到哪去。

一直暗中关注他的厄喀德纳,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妥。

“怎么啦,多洛斯?”他立即问,“你的面容携带着阴郁,是谁叫你不开心了?”

谢凝不好直说,镜子里的几个王子就是当初打破他脑袋的罪魁祸首,他要真这么讲了,厄喀德纳一定会发作起来,杀他个人仰马翻的。

“嗯……没什么,我就是瞧他们怪不顺眼的,”谢凝随便找了个理由,“看长相就知道不是好人。”

厄喀德纳大笑起来:“你的眼光真是极其准确的!倘若他们的父亲不是克索托斯,他们早就叫前来寻仇的人们杀害,并且将尸骨从海面上扔下去,投掷给他们的外公看了!”

笑完,他有心要逗他的人类开心,以缓解之前悲伤的气氛。于是,厄喀德纳抓起一小撮金币,放在谢凝手中。

“多洛斯呀,你瞧。”说着,厄喀德纳先做了示范,对着镜面,他扔出一枚金币,那小小的黄金,居然不受阻碍地穿透了镜子,直接砸到正在疾跑的黑发王子背后,把他砸得一个趔趄,头朝下地摔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

观众席,以及王室的座位上,顿时发出一片哗然。

“哈!”谢凝惊喜地瞄着镜子,没想到,它还有这个作用!

他赶快捏住一枚金币,对准了准备投掷铁饼的另一位王子。他想起当日的仇怨,想到这些男的得意洋洋的嘴脸,新仇旧恨一块儿涌上心头,谢凝用力一丢,金币“嗖”地飞出去,恰好砸中了王子的胳膊,叫对方手臂一麻,铁饼脱手而落,直接砸在了他的脚面上。

“满分!”谢凝高举双手,大声欢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今天早点睡!】

大王子:*准备铁饼,想象它可以砸在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的脸上* 哈哈,我一定会取得胜利!

谢凝:*扔金币* 这可不一定。

二王子:*大步赛跑,想象自己正冲向那些即将被他欺负的人* 哈哈,我一定会取得胜利!

谢凝:*继续扔金币* 我说了,这可不一定。

厄喀德纳:*满怀爱意,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第149章 法利赛之蛇(十五)

地宫日久寂旷,谢凝身为一个习惯了智能手机、电子娱乐产品的现代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之后,即便有厄喀德纳陪伴,还是免不了要感到无聊。这样又可以亲身互动,又可以报复的娱乐活动,确实把他的兴趣勾起来了。

作为一名男大学生,谢凝整活的功力还是很强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把国王的六个儿子捉弄了个遍,节目效果十分轰动,看得他笑瘫在王座上,跟厄喀德纳叽叽呱呱地乐成一团。

他们是高兴了,有人却不能和他们一般称心如意。

国王克索托斯坐在看台上,脸色铁青,身边的王后呼吸急促,情不自禁地按着胸脯,拽下一截飘飞的面网来。

祭祀的集会越是隆重,神祇观看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的儿子在赛场上连连失利,不是被铁饼砸中脚趾,就是跑道上绊得头破血流。他最喜爱的小儿子,竟然在战车竞走的时候,向前飞跌出去,滚了十几个跟头,才堪堪撞停在赛场的边缘。围观的人群全在暗暗地哄笑,心中不知如何嘲弄这抓不稳缰绳的年轻王子。

目前为止,出现狼狈状况的选手,全是国王的子嗣,这莫非是一种不祥的神谕,警告他灾祸即将到来吗?

“阿波罗哟,”国王默默地祈祷,“在所有的神明中,你知我最敬重我的父亲,大洋与风暴之神波塞冬,可我对你的尊崇,是不亚于对我的父亲的!若我有俄耳甫斯的歌喉,有他能叫石头落泪的琴声,我一定在心中充满雄辩的激情,须得使你叹息地怜悯我,可是我没有啊。我就指着奇里乞亚每日沐浴阳光的山岩,恳求你回答我的问题吧:我们做错了什么呢?”

在他头顶的天上,福玻斯·阿波罗面色阴沉,身边正坐着许多天神。

“通常,我是不会允许别人这么破坏我的祭礼的。”他慢慢地说,“而做这事的人,我也不是全无对付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