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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259)

“你们,跟我来!”巨人粗声粗气地喊道,声音大得像山岳碰撞的巨响,在地下轰隆隆地回荡,“谁敢慢腾腾地浪费时间,像瘸腿的老山羊一样拖延,我就把他的脑袋在石头上撞碎!”

人们的心灵皆在惊恐中僵硬了,他们一个抓着一个的绳索,战战兢兢,全力跟在巨人身后,随他们跑进宽旷平滑的走道。踏入大门之后,地面都是由黑铜铺成的,踩在上面,硬得脚心发疼,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必须手脚并用地奔跑,才能赶得上巨人的跨步距离,只要是落单的,马上就会被身后的人踏在脚底下。

谢凝比其他人都矮,但是他不用担心这个。

为什么呢,因为他同时还比其他人都轻,又是一队的领头。身后的人唯恐他碍事,直接一左一右地把他架起来,让他双脚悬空,飘着就往前去了。

……就当是你们把我撞倒的报应,谢凝想,我就不谢你们了。

逃命般狂奔了许久,他们跟着巨人,在这个庞大的地宫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了一个……一个能闪瞎人眼的地方。

谢凝之前还在担心,地宫不见天日,光线黯淡,在这种环境下画画,非要把眼睛熬坏不可,但现在,他可以把这个忧虑去掉了。

因为,数百头他们之前看过的青铜火牛,就在面前的牧场里隆隆地散步,嚼着灼热的矿石,作为草料。它们身上发出的光亮,照得整座牧场都纤毫毕现,连石头上的灰尘也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里,”领头的巨人说,“你们就在这里放牧,看管主人的牛群吧!记着,谁敢偷奸耍滑,在这里当无所事事的懒汉,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因为我们会把他和他的同伴都撕成两半,嚼着骨头下酒!”

说完,他就按照绳索上栓的人数,把祭品分为许多组,并不叫他们休息,挥着鞭子,就催促他们快点去照顾那些可怖的巨兽。

这如何能去?

火牛的角是青铜的,比最好的宝剑还要锋利,尾巴长满鳞片,犹如龙的尾巴。不要说它们无比坚硬的獠牙,光是身上那股高温的火焰,就足以把人活活烤死。

死一般的寂静里,有人艰难地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询问巨人:“那么,我们要怎么照料它们呢?”

巨人瞪着眼睛,凶恶地叫道:“你犯疯病了吗,问的是什么蠢问题?当然是擦洗它们的皮毛和牛角,再喂它们吃上好的饲料了!这是主人精心豢养的牲畜,他一餐要吃两头这样的铜牛,你们记着!”

……肯定是故意的,谢凝想,恶意太大了。

果不其然,有人又悲又怒,一路上的压抑逼疯了他,令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之情,高喊道:“看在所有神明的份上,这简直比最严酷的刑罚还要可怕!你们这些怪物,就不怕神明降下雷霆的怒火吗?”

巨人们对视一眼,全都发出可怕的笑声,就像地震一样,嘲讽着那人的天真妄想。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讲话?你以为我们会敬畏神、害怕神吗?就告诉你,我们的先祖是泰坦的巨灵,我们的血与肉都来自大地的母亲盖亚,即使宙斯和全奥林匹斯的神加在一起,我们也不会觉得畏惧,因为我们比天神更古老,更强大!”

说着,巨人便伸手抓住那个人的身躯,像抓着一只老鼠一样,把他往牛群里轻轻一掼。那人惨叫一声,先于烧死之前,摔碎在了铜牛坚不可摧的脊背上。

看着这一幕,谢凝如坠冰窟,后背已经让冷汗打湿了。

“还是快点干活罢!”巨人粗砺地大笑,“好心提醒你们,因着奥林匹斯神的捉弄,主人的心情比卷着风暴的海面更加糟糕,要是让他瞧见你们的蠢样,你们的下场可要比这个傻瓜惨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凝:*刚说完夸奖的话,就被后面的人拽倒在地,淹没了* 哎哟!

厄喀德纳:*伸长脖子,转来转去* 是谁,谁在说话?

还是厄喀德纳:*找了半天,没发现人,立刻大发雷霆* 好吧!既然没人说话,那我就要去找奥林匹斯山的麻烦——至于人,谁管人?我饿了,要吃牛!

第140章 法利塞之蛇(六)

干了这件残忍的恶事之后,巨人们提来一个轻巧的大铁桶,足有一人多高,里面盛满了上好清油,又放下地毯一样厚重的擦洗布,吩咐道:“你们傻等着干什么?还不快用布蘸着油,擦洗那些畜牲的牛角和身子!”

说完,巨人们就怀着恶意,按住腰间的蛇鞭,只等哪一个人类畏缩不前,他们便拿蛇鞭狠狠击碎对方的血肉,演奏出些高兴的曲子,使地宫深处的蛇魔身心舒畅,不至于迁怒在他们身上。

人群肝胆俱裂、浑身发抖,纷纷从脸上迸出泪般乱坠的汗珠。有的人紧咬着牙关,目光不住在两侧的岩壁上逡巡,打算直接撞死在上面,即便被死神投到深不见底的冥河,也比在这里受罪要强;有的人则抢天骂地,激愤地指责命运女神和宙斯,他们曾那么虔诚地供奉牛羊,全身心地爱护众多神祇,但到了这个关头,却没有哪一个接受了牲醴的神愿意出手相救,这偌大的背叛,实在叫人心中发寒。

愁云惨雾,笼罩着牧场边缘的空间,谢凝没有受多大影响,也没有很绝望。

无论如何,火上浇油,总是会让火越烧越旺盛,铜牛的身体又是自燃的,巨人可能全是铜皮铁骨不怕火的怪物,但擦洗布总不是吧?这么个擦法,擦一头牛,得浪费掉多少布?

肯定有别的解决办法……

看着看着,谢凝的眼睛瞪大了。

他转过身,悄悄走向角落里的几名奴仆,他们正心如死灰地坐在那里,都还在为前主人的死而伤心落泪。

“食物,”谢凝说,努力在脑海里搜罗能用来交流的只言片语,“去要求,食物。”

仆人们终止哭泣,愕然地望着他。

“我,擦洗,牛,”谢凝指了指自己,接着指向远处的巨人,“要求,食物、水,奖励。”

想了想,他流利地说:“谢谢你们,我话说得不好,麻烦了。”

巨兽燃起的火光,煌煌地照耀着空旷的地下行宫,不远处就站着远古诸恶的庞大遗族,在这种背景下,少年稚拙的发音,竟陡然有种谕示般的晦涩与庄严。

克索托斯的儿子们,皆嘲笑这少年是不实的神子,莫非他真有可以接近那些巨兽的本领?

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人惨死,他们的追随自然再无任何价值可言,于是,为着这种奇异的庄严,他们愿意遵照少年的吩咐。

最后,他们推举出了一位素日里精明聪慧,被主人喜爱的同伴,怀着隐秘的嫉妒和指望,让他去担任沟通的使者。

“你的,要求,直说,”谢凝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叮嘱传话的仆人,“大胆,和清晰,明白吗?”

他这个词汇水平,别人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他是一棒子可以打出一个屁。直接跑去找巨人,恐怕下场跟第一位被摔死的仁兄差不了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