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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145)

军锋很委屈!但是军锋什么都不能说,军锋气呼呼地跑了。

“哎,它生气了。”余梦洲发愁地看着魔马的背影,它闷着头就跑,只肯留一个倔强的屁股给他看。

“没关系,它气得快,忘得也快,”法尔刻轻描淡写地说,“十分钟以后,你再看它,还是那副傻乐的样子。”

一想到那个画面,余梦洲就不由得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突然察觉出不对,怀疑地转向马群首领:“等等,你刚才没有欺负它吧?”

“我?”法尔刻惊讶地扇了扇耳朵,“怎么会,我为什么要欺负它?”

嗯,确实,余梦洲一思忖,法尔刻也没道理欺负年纪最小的军锋……

但他还是像哄小孩子似的,对法尔刻殷殷叮嘱:“你没有欺负它,那当然很好。因为你是首领嘛,它们不能违抗你,所以,你也不能随便对它们使坏啊。”

这感觉很新奇,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法尔刻说过这样的话。它的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忍不住又扑扇了好几下,才沉闷地“嗯”了一声。

余梦洲填饱肚子,就提着箱子去找朝圣了。

“朝圣!”他喊了一声,“来,我给你把铜环剪了吧!”

朝圣抬起头,讶然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是我吗?”

“是的,就是你!”余梦洲冲它招手,“快,趁七重瞳还没回来,我们把这个解决了。”

朝圣很高兴,它眼含笑意,喜滋滋地小跑过来,在余梦洲面前卧下了。

军锋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很想大声地“哼”一下,又怕人类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见,于是小小声地“哼”了一下。

余梦洲没听见,朝圣是装作没听见,它仰起脖子,将嘴唇上的铜环展示给修蹄师。

“我看看啊……”余梦洲小心地转动了一下,观察金属有没有跟里面的肉长死。幸运的是,虽然久不活动,但是朝圣还能在日常生活中来回摇晃这些沉重的铜环,没有使它们固定在某一个位置。

靠近了细瞧,这些铜环也不是单纯光滑的模样,其上以巧夺天工的技艺,镂刻着繁复的咒文和血腥的图案,那些花纹的连结点,甚至比一根头发丝还要纤细。

这些委实可以称作上上乘的艺术品——倘若拥有如此恶毒的特质,还能被称作艺术品的话。

余梦洲毫不觉得可惜,他果断用钳子夹住铜环的一端,随着他的虎口慢慢施加力量,坚固结实的精炼金属,就像挨着热刀的冻黄油,飞速变形、坍塌,直至崩断成两截。

夹出一个足够大的豁口之后,他放下钳子,一只手缓缓地转动铜环,一只手托着朝圣的嘴皮,把它慢慢地转出上唇,再反着转出下唇。

“一个!”余梦洲举起破损的铜环,递给朝圣看,“瞧!很轻松的,是不是?”

朝圣凝视着用以禁言的刑具,那一刻,它的目光深处闪动着阴鸷暴虐的烈火,然而狂怒唯有一瞬,下一秒,它看向余梦洲的眼神,又仿佛含着泪光似的了。

望见它的眼神,余梦洲急忙丢了手上的垃圾,继续工作。

第二个、第三个……剪到第四个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出,由于长年累月地背负着这些累赘厚重的器械,去除之后,马匹的嘴唇已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形,也不知道这里的药膏能不能改善一下这种情况……

第五个、第六个,余梦洲不得不停下手,擦擦钳子上的金属粉屑,那些镂雕的精致花纹,在断裂时崩得到处都是。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完成!”青年高兴地放下钳子,用柔软的布料,抹去它嘴唇上飞溅的铜屑,同时心疼地看着那些豁口。

“现在,试试看张嘴?”

朝圣努力弹开粘合已久的唇舌,它想要发出声音,可因为太用力了,反而笨拙地将血红的长舌头吐了出去,一下耷拉在嘴皮上。

它慌张地盯着自己的鼻尖,来回甩动脑袋,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舌头收回去。

余梦洲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捏住朝圣的软滑的舌头,一点一点往里推,魔马大约知道该控制哪根肌肉,这才把舌头成功地缩回牙齿后面。

“唔唔……”它对余梦洲含糊地摇头晃脑,余梦洲倒是弄明白了它的意思,重新发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还在努力学着适应。

“好呀,”余梦洲擦干净手,看七重瞳它们还没回来,想了想,他就像做贼一样,对朝圣小声道:“我把蹄子也给你修了吧?”

朝圣眼睛一亮:“嗯嗯!”

余梦洲站起来,挑选了一块质地坚硬,高度也合适的石头,让朝圣站在边上。

“首先,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解决你的盔甲……”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那封闭式的装甲,将朝圣的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连同嘴唇一起,构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闭环,仿佛铸造这套装甲的人执意要将它彻底禁锢,不允许一丝光线能够照见它的皮毛。

但是盔甲上还有很多用以固定的钉子,这些应该就是突破口了。

这时候,余梦洲只恨自己没带什么铁皮剪之类的锐物过来,可以把这套装甲一块块地剪碎,眼下最好的方法,只有先将钉子一根根地扭下来,再撕掉这拘束的监牢了。

然而,与镶钉连结的,皆是朝圣的血肉,铸造者将它们一根根地钉死在魔马的身体中,从此这套封锁的盔甲,便将伴随它征战的终生。

余梦洲每旋下一根钉子,都能听见血液被搅动的粘连水声,和金属的摩擦声混合在一起。每拔出一根钉子,就是一个深深的血洞。

“那个恶魔亲王,他真的非常、非常恨你,对不对?”他艰难地低声说,“我听法尔刻说了,他因为不了解你的能力,被你搞得很惨……”

“嗯嗯,”朝圣发出了类似于笑的气音,它摇了摇头,“嗯嗯嗯。”

“你不后悔?”余梦洲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想也是。能把那个烂货好好整一下,任谁都不会后悔的。”

钉子一根根地掉,余梦洲的手也开始轻微地颤抖,不知何时,法尔刻站在他后面,安静地看着他。

余梦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朝圣的能力如此强大,法尔刻还是要把它排在后面,直到今天才对自己提起,告诉他是时候了。

——倘若没有先前诸多魔马的铺垫,如果他不能理解“痛苦是动力的源泉”,那么在面对朝圣的伤口时,他一定会屈服在崩溃的心痛当中,他的手臂亦将颤抖,抖得再也拿不起工具。

“安格拉最忌惮我,最憎恨朝圣。”法尔刻轻声说,“朝圣降临的那天,是他最接近湮灭的时刻,他差点就从魔域的亲王,跌落进一无所有的死亡帷幕。”

余梦洲长长地吸气,他简短地点点头,表面自己在听,接着就继续投入到朝圣身上,旋扭异形钢钉的动作,近乎于机械。

“那他是怎么逃过的?”

“我之前对你说过,恶魔可以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杀死。”法尔刻柔声道,“但是在一些特别强大、极其古老的个体身上,这个定律还能再收缩条件,变得更为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