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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12)

等到警卫把尸体抬下去的时候,这个倒霉蛋的下场和他的前任一模一样 ,都是被暴虐的人鱼活活拽死的。

这一次,法比安选择抽干观测室的水,启动合金墙壁上安置的小型CIWS。这种近程防御武器系统通常只配属在海军军舰上,用于侦测与摧毁威胁性飞行物,现在,它被拿来对付桀骜残暴的风暴王嗣,人类极难驯服的囚徒。

准星精确追踪到了人鱼的要害处,脊椎、心脏、后颈、鱼尾上纵横交错的裂口……一连十二发钨芯穿甲弹,爆发出的光与热丝毫不逊于高压电火花,一旁的研究学者大惊失色,扑过去按住法比安的手:“法比安博士,你要干什么!你想杀了它吗?!”

他拦得太迟,然而,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却并未出现。

人鱼不闪不躲——他也躲不过子弹的速度,他只是在电光火石间疾速翻身,护住更容易被突破的伤处。一瞬的杀机过去,他便重新舒展绷紧的身躯,墨黑的长发也随着蜿蜒流淌。

奇异的场景出现了:那些尖长锋锐的弹壳统统卡在铁铸一样的肌肉间,被逐渐排出皮肤表层,叮叮当当,纷然砸在地上,犹如一阵短促的雨滴。

他就像一块延展性太好的钢铁,穿甲弹给他平整结实的肌肤带去了许多不自然的深刻凹陷,可他连一滴血都没流。

“别着急,亲爱的朋友,”法比安皮笑肉不笑,做迟来的安抚,“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真是个奇迹……”看到这一幕,学者们团团围在视窗后,不住地赞叹、咋舌,那目光甚至隐含着一丝艳羡的垂涎。

其中一个转头朝向法比安,不可思议地询问:“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抓到他的?”

德国人的笑容恰如一个坚固的面具,他没有拉下嘴角,但他同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拉珀斯转动睑膜,他能抗住深海的压强,自然也能在陆地上抗住枪林弹雨的突袭,这分明是件对等的事,陆民何故做出那种惊异的模样?

要不是行动不便,又需要一个熟悉陆地的指路人,他早就离开了,根本不用在这玩挠痒痒的小把戏。

人鱼发出不耐烦的嘶声,正在回弹的肌肉又痒又麻,他懒得去抓,只是在这样百无聊赖的时刻,拉珀斯难免会想起那个珍珠一样的小人类。

他怎么还没来?

第四日。

新的陌生人类,新的声音与气味,新的恐惧和战战兢兢。

食物还在继续投放,观察人鱼的偏好和取向,进食的频率与规律,这全是重要的研究课题,因此,新的饲育员仍在源源不断地填补空缺。

拉珀斯随意地拽着略有松脆的镣铐——在经历过电流、强酸之类的洗礼过后,很明显,这四条沉重的大家伙并没有他那种可怕的韧性。

这意味着,他的小游戏同时变得更加轻松,更加方便。

“现在,测试种类不同的饵食对实验体的影响。饲育员,请伸手到水下三十……”

游戏结束。

第五日。

“现在,测试种类不同的饵食对实验体……”

游戏结束。

第六日、第七日。

“现在,测试种类不……”

又一次、再一次,游戏结束。

拉珀斯乏味地活动着肘部的扇鳍,控制水流来清洁上面的组织碎屑。

离奇,难道这就是他们全部的伎俩?如此羸弱的生灵,凭何妄想关押一位来自深渊的君主?

这不再有趣了,拉珀斯心想,我耽搁了太多时日,眼下唯一值得我做的,就是找方法离开这里,去寻找我遗失多年的灵魂伴侣。

……不,还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明天,如果明天还等不来我想要的人类,就可以从那群一直站在最高处的陆民开始宰起了。

“一个星期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学者忍不住发牢骚,“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了!”

“人种、年龄、性别、高矮、胖瘦、行为、气味……这些都测试过了,我们还忽略了什么?”

“可能是当天的环境?有没有考虑过还原场景的设计?”

“拜托,时段和环境一直控制得很完美好吗?我们不可能在这方面疏忽的。”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助理怯生生举手,几天过去,他还是没能习惯人鱼血腥的杀戮行动,“如果实验体的反常,和其它任何干扰因素都无关,而是它认定了唯一的对象呢?”

法比安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实验站安静了。

良久,有人低声说:“你的意思是……类似印随反应?”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旁边传来低低的应和,“只是我们太专注解谜的过程,忽略了这个猜测。”

泰德停下手头的工作,在心中暗叫不好。

“把男孩再叫回来,”年迈的博士做了决定,“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次数,不差他这一次。”

他身边同等级的学者思忖道:“不过,他毕竟是江博士的养子……”

“那我们允许他站得稍微远一点。”老人不耐烦地说,一锤定音,“研究所不养闲人!”

第八日。

江眠裹着毛毯,咽喉干结,眼眶又涩又疼,他在焦虑且忙乱的工作中,忽然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嘿,江!”泰德的口吻听上去非常轻松,尽管江眠此刻疲乏无比,腰也酸、背也痛,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了其中蕴含的异样之情。

“开开门好吗?我……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第7章 果核之王(七)

江眠开了门,他身体不好,即使在恒温的室内,也习惯往身上盖点厚东西。

他穿着睡衣,踩着毛绒拖鞋,头发蓬乱,手里端着喝到一半的浓咖啡,毛毯上还有几圈不小心溅到的湿痕,一头雾水地仰视泰德。

“……你穿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人。”江眠迷迷瞪瞪地评价,“怎么了,需要我现在汇报成果吗?我调阅了近十二年的记载文献,还有实地考察的成果、海下打捞的文物资料,我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但……”

“江眠,”泰德深吸一口气,小声且急切地打断了他,“江眠!”

江眠愣了一下,止住话头。

“穿上你的防护服,跟我走。”

江眠竖起食指:“等我一分钟。”

将剩下半杯咖啡一饮而尽,他晕乎乎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一些,这时候,江眠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泰德望着他的眼神,饱含同情和怜悯,好像他是个在开奖前一晚洗碎了500万彩票的天弃之子。

他扔下毛毯,套上厚毛袜子,就把自己往防护服里塞,一边塞,一边紧张地小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身体一僵,张大眼睛望着泰德:“是不是拉珀斯……”

泰德不安地对他使眼色,示意他看看后面两个跟随的警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多话,先……你的脱水防护服呢?这件薄得跟纸一样,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