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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敌(8)

——一台精密的、睚眦必报的杀人机器。

仿生人没有人类恐惧的本能,但总要保护自己的枢核不受损害。

当他被宁灼扯住前胸猛地甩出去时,他终于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冲撞,抬手护住了已经流出机油的右胸。

宁灼在将人甩出后,侧身一滚,一条用细线捆绑着的弹壳项链从他颈间甩了出来。

他用左手拇指缠住了项链的线,用断臂边缘的金属勾住掉落在地的狙击枪带,熟练地单手推开弹匣,低头咬断项链,将那颗还带着自己胸膛温度的铜弹壳送入弹匣,对准仿生人的右胸略瞄了瞄,毫无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最多3秒。

弹壳的杀伤力当然不如子弹。

但这么近的距离,已经够了。

仿生人刚站稳的身体向后一耸一纵,直挺挺被冲击力抛到了水泥柱上,又和着簌簌脱落的水泥屑一起落了下来,摔在地上,歪着脖子,再也不动了。

宁灼把枪竖了起来,枪口朝上,用胳膊肘撑住了滚烫的枪口,自言自语:“本来这颗弹壳是来杀他的,便宜你了。”

一停下来,宁灼才觉得胸口刺痛,宛如火烧,咳嗽也咳嗽不出来,索性将一口带着血的唾液生生咽了下去。

他先把仿生人浑身上下摸了个干净,把能用得到的一应小零碎都揣进了腰间的多功能口袋。

包括那枚已经楔进仿生人右胸、撞得变了形的弹壳。

确定搜刮彻底了后,宁灼又冲着仿生人被狙击枪轰出了个洞的胸口踹了两下,把里面用来散温的小水箱拆了下来。

他旋开盖子闻了闻,里面是水,不是防冻液。

宁灼单手将水箱拎到单飞白跟前,掀掉他的头盔,就着水箱被炸烂的豁口,直接往单飞白脸上浇。

沾着燃料味道的水让昏迷的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嘶哑着嗓子叫他:“……宁哥?”

宁灼也懒得和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俯身去检查他的伤势:“嗯。”

单飞白的手指勉强还能动。

他抬起手来,摸上了宁灼被热浪烤得滚烫的鞋尖,用指腹轻轻擦掉了一滴落在他右脚鞋带附近的血。

宁灼低头,轻啧了一声。

仿生人不会流血,那大概是自己的血了。

刚才手臂被轰烂,他的脸上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被爆破碎片波及。

不过他的皮肤被烤得生疼,肾上腺素的作用也没褪去,还感觉不到有哪里疼。

宁灼今天穿的鞋有点薄,被他一摸,脚趾微痒着往后一缩。

他不满地一抬脚,用鞋尖轻踩住了单飞白的手背,以示警告。

单飞白惯性地想笑,要张嘴,又吸入了烟气,爆发出一串咳嗽,痛得他脸都白了。

宁灼也终于找到他的伤处在哪里了。

脊柱断了。

被唤醒痛觉后,单飞白轻声呻吟起来。

他的呻吟声很低,却痛苦异常。

脊骨一断,软组织生生摩擦神经,那种疼痛是要命的。

宁灼皱眉,一把合上了他的头盔,把单飞白与烟气隔离开来。

……麻烦。

他用水箱里还剩下的水草草浇到自己身上,返身取来两张篷布,将厚厚的篷布两角用刀打孔,割出一条篷布绳,从两个孔眼横穿过去,粗粗打好结系在腰上,做了个简易的拖床,把单飞白移动到上面,顺手把自己那半截被轰烂了的手臂也扔了上去。

刚才那一战,打得宁灼只剩下一条半胳膊,做这样的精细活还是费力了些。

好在这工厂也没多少助燃物,东一堆西一堆地烧得很不认真。

呛是呛了点,一时半会儿倒还烧不死人。

忙完后,宁灼又把还在火里烧着的仿生人的脑袋一脚踢了出来。

他嫌烫,就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踹着,把这颗脑袋和单飞白一并带出了火场。

很快,他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远方隐隐传来救火车和警车的红蓝色光。

但声音听着还远。

“白盾”今天晚上出了大事,内部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是哪个热心肠的小警察,这个时候还跑来这种不重要的地方出警。

宁灼看了一眼不明不白重伤,这会儿又晕过去了的单飞白,这会儿才想起来生气。

他掀开了他的头盔,泄恨似的一把掐住单飞白的腮帮子,又怕把他摇死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生闷气。

他真要死在长安区,或是被别人看见他半死不活地和自己呆在一起,整个“海娜”都有大麻烦了!

可照他伤势的严重程度,用篷布做简易急救床把他挪出着火的工厂已经够危险了。

要是把他生生用摩托车载回去,他必然死在半路。

宁灼现在急需一辆四轮车。

经过一番思考,宁灼暂时放弃了打劫警车的准备。

这个仿生人既然蹲守在这里,守在重伤的单飞白身边,必然有他的目的。

目的达成后,他总不会步行离开吧。

果然,宁灼稍一搜索,就在工厂后丛生的蒿草丛里发现了一辆白色皮卡。

有点麻烦的是,车门是指纹锁。

宁灼懒得再去工厂里捡仿生人的手臂,索性一肘捣碎了玻璃,顶着震天的警报声,把仿生人的脑袋往车辆启动的面部识别仪上凑。

因为他的脑袋被宁灼捏得稍有走形,宁灼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发动了车子。

将断肢和单飞白一起运上货厢,宁灼回头对自己的摩托车说:“没有你的位置了。”

摩托射灯亮起三下蓝光,发出一声短促的鸣笛。

宁灼不为所动:“听话。阿布。自己回去。”

摩托又短促地鸣笛两声后,引擎声骤然轰鸣而起,自动择定了方向,带着一车的小零食,疾驰入夜色之中。

抽了自己的腰带,给单飞白做了个简易固定后,选了一条和警车来路不同的路,踩下油门,单手开车,向“海娜”基地疾驰而去。

昏迷中的单飞白侧过身,伸手摸索一番,无意识扣住了宁灼随手扔在他身边的、半截残缺的机械臂的手指。

他使不上力气,只能一点一点地抓紧了那残破而修长的手指。

攥不紧,就贴着。

……

五分钟后,一辆带有“白盾”的警车在工厂前停下。

有个年轻小警察刚从副驾驶爬下来,就被兜头而来的热浪冲得大声呛咳起来。

平了平气,他左右环顾一圈,小声抱怨起来:

“林哥,我都说了这块地方已经被围起来了,没人来。也烧不着谁,最多把工厂烧塌了,把后面的那块杂草烧没了,开发商高兴死了,这不给他们省了一笔钱?”

从驾驶座里下来的“林哥”,双眼被一条单向透视的白色绷带缠住了。

他的下半张脸像是被什么不大锋利的锐器划烂了。

十三道类似缝纫过的断续疤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起笔处是左侧的一颗颊边痣,左侧嘴角被撕裂后,强行勾勒出半个笑脸。